凌深今天没戴那副金丝边眼镜。
是以斯文败类的气质消去不少，取而代之，是遮天蔽日的压迫感。冷冽双眸直白不讳审视着支支吾吾的陆当当，扶在椅背上的手指无节奏地敲打，如她重若擂鼓的心跳。
陆当当感受到，六险二金、年薪三十，正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凌总，我们当时在狗咖……”
“好了阿深，”陈曼婷极自然地当着陆当当的面挽起凌深一条胳膊，从中打圆场，“陆小姐刚刚毕业，应对突发情况没有经验，她和小烁已经做得很好了。”
凌深面色依然阴沉，却不再出言责备，拿起文件转身回了办公室。陈曼婷顺势拍拍陆当当的手，温声安慰道：
“别怕，阿深只是对工作比较严谨，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谢。”
陆当当由衷感激。
倒是凌烁，似乎不愿承陈曼婷的人情，连句道谢也不说，拉起陆当当就走。
不知怎地，陆当当觉得，他好像比凌深还生气。
办公室的门被凌烁摔得砰砰作响，吓得她一激灵，好悬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扔出去。
“消消气，”她心有余悸劝道，“咱俩迟到都没扣工资，已经挺幸运了。”
“陆当当你这都能忍？”凌烁义愤填膺，“咱俩为什么迟到，还不是因为你怕他狗毛过敏非要洗澡换衣服吗？那路上堵车谁能提前知道？你踩着高跟鞋跑那么远，凌深一句好话没有，上来跟谁欠他钱似的，真是给他脸了！还有陈曼婷——”
“人家漂亮姐姐又没骂人，”陆当当及时打断他的“无差别攻击”，“她刚才是帮咱们说话好不好。”
凌烁一怔，实在是无语到想笑：
“陆当当你这点儿脑子是不是全用在记我小叔过敏原上了？你是他女朋友，他前妻一句话就让他消气，还在你面前明目张胆挽他，纯纯宣示主权耀武扬威，看不出来吗大姐！”
完了。
光顾着害怕丢工作，忘了自己有凌深女朋友这重身份。
“都是成年人，”陆当当深切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梦到哪句说哪句了，“挽个手没什么，我相信他。”
总不能在上司气头儿上，和人家前妻吵一架吧。
她一个身兼数职的苦命打工人也太难了。
凌烁冷笑点点头，兀自又拽开门，气势汹汹冲出去：
“你能忍我忍不了，今天高低我得让他给你道歉！”
“哎不是，烁子哥你冷静！”
“陆当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少管我！”
“真不至于，壮士留步……”
啪！
漂亮。
陆当当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凌深办公室这扇门也没能在凌烁手上幸免。
现在她彻底没招了。
老板和老板打起来，社畜最好的选择就是，躲得越远越好。她回去导出今天的会议记录，结合前期资料做完整合分析，刚好到下班时间。
看着屏幕上排列整齐的文件，她颇有成就感伸了个懒腰。嘴巴张到最大的时候，凌烁恰好进门。
她动作一瞬僵住，小少爷却没注意她此刻滑稽的表情，冷着脸催促：
“送你回家，不给渣男加班！”
陆当当犹豫几秒后，迅速与心底的呐喊达成一致：
人生在世，高低坐一次布加迪威龙！
拉风的蓝色跑车出现在后视镜，凌深发动车子，略摆动方向挡住小路一半。不至于撞到凌烁的车，亦不许他通行。他轻按了下车笛，屈肘支在车门上等待。
果然，不多时，陆当当终究还是下了车。
从凌烁的副驾驶一路小跑，坐进他的车后排。
“凌总。”
她拘谨缩起身子，礼貌唤道。
凌深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副驾，心里莫名堵得慌，有股说不出来的别扭。
可想起凌烁在办公室怒骂的那番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陆当当能理所当然坐在凌烁身边，却远远躲着他。
“抱歉。”
他望着后视镜里，陆当当局促的脸，认真道。
陆当当短暂愣了一秒，旋即连忙摆手，赔笑道：
“不用不用凌总，不是您的问题，是我没掌握好时间。”
老板错了也是对的，这点儿觉悟她还是有的。
可这句话落入凌深耳中，则是另一番滋味。
她不委屈、不抱怨，甚至主动揽下责任，却令凌深分外无力。仿佛所有的愧疚全没了去处，在陆当当三言两语中，彻底失去弥补的机会。
他宁愿陆当当像凌烁一样，冲到他的办公室，一股脑把真相说出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是为了防止他过敏，才在四十分钟里紧急洗澡换衣服，头发没吹干就启程赶往公司，偏又遇上堵车，生生踩着高跟鞋跑了一公里多……
一切安排分明已经极其周到缜密，细致入微得他不由为之喟叹，一个刚毕业大学生，居然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有这么强的决断力和行动力。
却在面对他的怒火时，不解释地坦然接受；面对他的歉意时，又疏远地搪塞。
使凌深无法不自我怀疑，在陆当当眼里，他究竟扮演着一个如何不近人情的角色。
算了。
凌深叹了口气，在中控屏调出上次陆当当留下的地址，没急着开车。而是先拿出手机，搜索找到备注“陆当当”的联系人，发起一笔转账。
陆当当正在小群里和闺蜜吐槽今天有多倒霉，凌深的消息毫无预兆飘进来，金额夸张得她立时目瞪口呆。
“凌，凌总，”她抬起头，结结巴巴问，“今天发工资吗？”
“报销你的衣服和化妆品，”凌深将车驶入主路，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收着。”
“好，”陆当当一阵心虚，收钱的手都在发抖，“谢谢凌总。”
这身衣服加高跟鞋和旅行装化妆品，一共才不到七百块。凌深手一挥转了两万过来，她的良心不禁隐隐作痛。
“明天开始项目的法律风险审核，是你的专业，由你负责初审。”
好好好，天上的确不会掉馅饼，命运的馈赠都带着标价。
“好的凌总，”陆当当露出一记职业微笑，“我明天去法务部报到吗？”
“不用，”凌深趁等红灯的间隙，直接解锁手机向后交出去，“把今天收到的文件转发到你手机里，明天在凌烁那儿审核，我会安排法务部协助你。”
“好的。”
她精准拉取七份英文标题的文件转发到自己微信，却没控制住本能，下意识多点了一下退出。
伴随聊天框消失，凌深微信里一长串的联系人赫然跃入眼帘。最醒目的置顶位置，是一个女人背影的头像，名字为大写的三个英文字母：
CMT。
陈曼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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