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时值三月,飞雪如花。盛京近郊支起数十里长斑斓锦缎屏风,远望去如百花齐放。

长公主府天下闻名的霁春宴便是建立在盼春早来的基础上。

“三娘,适才嬷嬷说的那些话,你可听得?”

荀安安听了一路嬷嬷苦口婆心的训导,正在犯困之际,此时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点头:“嬷嬷所说我都记下了。”

颍川侯府的马车内共有四人。礼仪嬷嬷陶氏坐在她身侧,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娇俏一个柔美,均作襦衣十二破裙装扮,只在色彩搭配上有所差别,叫人一看便知道她俩是姐妹。

“好了阿樟,”最先开口的姑娘还想说些什么,便被年纪稍长些的那个截断。她一面说一面悄悄扯了扯姐妹的袖角,含笑道,“三娘大病初愈,这次随我们同来霁春宴本就辛苦,你就别太勉强三娘了。”

又来了。

如果不是碍着府里的礼仪嬷嬷在旁,荀安安少不得同她们辩白到底。

这姐妹俩是颍川侯府二房所出,按年纪辈分是她的堂姐。虽是早已分家的侯府旁支,却时常有意无意言语间以侯府小姐自居。年长的荀楠还好些,荀樟两三年前开始只以族中齿序称呼荀安安。

“哎呀,”荀安安小小惊呼一声,“陶嬷嬷,长公主给咱们府里下的帖子您随身带着,我们可得仔细看看,这帖子所请的宾客是不是府里的大娘子?要是错了可怎么好呢?”

陶嬷嬷望之四十许,已略有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盘成髻,仅以镶玉银钗作装饰,姿态端庄。

她侧身回道:“大娘子,长公主的帖子上白纸黑字请的是颍川侯府的大娘,婢子不知有何差错。”

“没错便好。”荀安安抚抚心口长出一口大气,又猛地抿抿嘴,娇怯怯看向面色不佳的堂姐们,“……姐姐们不会怪我多事吧?三年来长公主首次再办霁春宴,又是我第一次参加,我生怕出丁点差错,紧张得很。”

荀楠荀樟姐妹俩:……

这番话说得假惺惺,不过因为她长相可爱,小鹿似的黑眸水汪汪,叫人没法置气。

于是在荀楠挤出的假笑里荀安安满意地闭眼小憩,算是圆了她们说的“大病初愈,经不起折腾”。

盛京中排的上号的勋贵人家,哪家没有本难念的经。

荀家乃是簪缨世家,历经三朝,祖上获封颍川侯,世代罔替。到目前这一代,荀父虽未居要职,但凭着颍川侯的爵位和溪山书院教□□太傅的名声倒能在盛京的达官显宦贵族世家中保持家族地位不坠。唯有一事是侯府的隐忧:侯府主枝至今仍只有女孩儿出生。

荀安安自不必说,她娘颍川侯夫人只得她一女。剩下两个异母妹妹都是妾室所出,尚且年幼。

如若荀父让荀安安将两个庶女葵娘和萝娘带上也就罢了,偏偏同来的是旁枝的姑娘,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对她爹的心思,荀安安只作不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了马车,她领头在公主府仆役的指引下踏入梅花小筑时想,再不济……还有她外祖家顶着,她爹不敢轻易如何。

一入梅花小筑,霎时暖意扑面而来,身后荀樟忍不住发出极为轻微的吸气声。

尚未开春,庭院中竟然遍布不同时节的各色花朵。灿烂的桃花到高悬枝头的玉兰再到朦胧如雾的蓝花楹,寻常难见的牡丹珍品摆放在路边触手可及之处,普通平凡如雏菊蒲公英一类的花草也并未被拔除。青灰色砖瓦上流淌着葱茏的绿深深浅浅的粉白紫蓝,胜过最华美的织锦图案。所有的花草无论贵贱,和谐而错落有致地共同绽放在这方寸天地间。

初次赴宴的小娘子们不少是这般反应。公主府的婢女见怪不怪,轻声为颍川侯府的贵女们介绍道:“此处的小院是长公主一手建造,请了橼镜司的武侯驱动园内的灵核,阵法作用下即便隆冬天气,此处也可温暖如春,万物生发。”

荀樟是个藏不住事的,脱口而出道:“长公主智克乌夷!”

长公主李庆吉,时人已经很少提及这位殿下的闺名,尽管当今圣人不止长公主一位姐妹,但天下心照不宣唯将她尊称为长公主。

这件演绎在大大小小戏台茶馆话本子里的传奇发生时,长公主不过十五岁。

当年大燮连遭地动雪灾,西域强国乌夷蠢蠢欲动,借万佛盛会遣使入京。乌夷使者狂妄,酒酣耳热之际言称大燮国祚绵长,犹如树木。

“可是再粗壮的树也有腐朽断裂的一天。”在陡然静下来的宴会上乌夷使者捻捻胡须,望向最上首端坐的垂帘听政的太后,笑道,“不知寒冬如斯,病树能否挨过?”

传闻里圣人性子向来宽容仁厚,对此仅以为玩笑;群臣默默不发一语,倒是年轻的长公主轻蔑而笑。

大燮的都城自有祖先神佛庇佑,就算是隆冬见春日景色又有何难。总好过西域土地贫瘠,终年酷暑,便是寻常花草都难活。使君不若多留几日,好开眼见见我大燮的冬日奇景。

长公主是这么说的,也是如此实现了她的话。

半月后长公主于梅花小筑宴请乌夷,北方诸部使者并上京世家。那一日,面对院内的春景,所有的宾客大抵也如荀樟般惊艳失语吧。

或许长公主此举真的赢得了上天眷佑,宴后第二天连绵雪灾止住,乌夷有心僭越也不了了之。此后长公主声誉日隆,在民间和太后娘娘同受爱戴。

“长公主数年来操办霁春宴,既是给咱们闺中女儿家相识相交的机会,又可为百姓祈福,还时时不忘警醒当年之险,惜如今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长公主远谋,儿敬佩不已。”生怕妹妹继续不带脑子说话,荀楠主动接腔。

荀安安心说这温婉的小娘子细声细气说起话来啊,当真叫人心情舒畅。

荀家姐妹沿小道,穿过满园鲜花,又过二重垂门,窸窣水声渐渐清晰。

两侧婢女掀起帐幕,荀安安终于明白这流水声从何而来。

诺大的园内遍植梅花,枝头花开正盛,如同覆雪。明镜般的溪流将院内分割开来,在雪后阴沉天色的映照下更显清澈明亮。有几只扁舟模样的容器悠悠顺流而下,精准停在某个座次前,侍婢们忙着将小舟上载的鲜花插进案上花瓶。

已有相熟的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荀楠荀樟两姐妹家中也时常带她们出门交际,与场中几位娘子认识,此时相互携手前去叙话。

这边荀安安瞥到帷幕后隐约出现一角蛋青蔷薇色缠枝葡萄间裙裙摆,想也不想迎上前去。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卫国公府娘子花满溪素日钟爱的花纹。

“安娘~”

伴随轻呼,帐帷后露出一张芙蓉面。

荀安安在女子中不算矮,这少女身量纤弱高挑,足足还比她高出半个头。小娘子生的极美,仿佛有种天生的吸引力,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或隐晦或明显地牵引在她身上,可她恍若未觉,自顾自握住荀安安的手,一双瞳色比旁人要浅的多的眼眸认认真真将荀安安周身上下扫了一遍。

“……真的好可爱哦。”

荀安安偏偏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阿溪,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花满溪挽上荀安安的胳膊,将她往场内拉,“我是说,对了,安娘你病好了吗?身体不要紧吧?”

荀安安“嗯”地应了一声,仔细端详着好友的脸。

算起来从她生病开始,也有月余没见阿溪了。不愧是容冠盛京的卫国公府大娘子,哪怕是作为最好朋友的她也觉得阿溪美貌到有点不真实。

“这次的病好古怪,”反正还没开宴,二人沿梅花林漫步。许久没见,荀安安攒了一肚子话想说,“我只不过和我阿娘出城拜了乾元观,路过三爽居买了个胡饼,还没来得及吃便昏了过去。”

可惜了那香喷喷热乎乎的羊肉胡饼。荀安安深感遗憾。

事情走向远不止于此。

当荀安安再度醒来时,侍婢们告诉她已是五天后。郎中和橼镜司的武侯家中都请来看过,留下一张张毫不起作用的药方或黄符。

“不过好在养了些时日,没有什么大碍。”荀安安鼓了一下脸颊,想到阿娘抱着她不撒手,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说肉都瘦没了的场景。

这些日子里除了夜晚睡得格外昏沉以外,她未曾出现其他症状。母亲安夫人着意金馔玉食地供着,才把女儿脸颊肉勉强养回来。

然而其实她隐隐约约察觉有什么变化。

非要形容的话,应该说她的记忆力从未如此清晰过。

大到周遭人身上的饰品衣物纹样,小到入耳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回忆起来,分毫不差。

荀安安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并非天资卓绝之人,这样的变化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她眉心一点,揭开过去十数年蒙在眼前的细纱。

但她这点连对阿娘都闭口不言。

花满溪比了比好友的手腕,如今消瘦得以指圈住还绰绰有余。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我悄悄问一下……你们家请了橼镜司来看过了么?有没有可能是妖兽作祟?”

邪祟。

这是所有盛京百姓都不陌生的词。前朝末年,皇帝昏庸,党争严重,苛政重税,天下渐乱。不知何时各地开始频频出现居民失踪或是突然发失心疯伤人事件。

后来人们才逐渐知道此乃妖兽作祟。

所谓妖兽,外表上可能是狰狞可怖的怪兽,抑或是可爱乖巧的动物,甚至化身人形,但无论以何种形态存在,它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以人为食。

妖兽吃人,附身,种种可怖传闻不一而足,凡人殊无抵抗手段。

为此大燮开国后成立了橼镜司,其中武侯们皆是入道修仙者,专门斩杀妖兽,驱除邪祟。

荀安安这种情况,很难不令人怀疑是否有妖兽作怪。

她摇头否定了花满溪的猜测。

“与邪祟无关。家里也是再三确定无碍才放我来参加霁春宴,不然怎么敢有损今天这个大日子。”

忽然,悠扬的钟声自远方传来,梅花林枝条微微颤动。与此同时,溪流上游缓缓飘下一朵青色莲花。

那青莲重瓣中心是如熔金般灿烂的颜色,花蕊的部分生着朵小小的七瓣花,形似山玉兰。随着花朵的漂近,空气中弥漫开愈加浓郁的香气,闻之让人心神宁静平和。

有人认出了这朵奇异的花朵,喃喃道:“竟然是桫椤莲花……”

那是传说中只生于乌夷王庭的花。被西域异族视为神明在人间的化身,神圣无比。流传下来的西域使臣游记中写这种花只能生存在最为纯净的水中,一旦被人触碰或摘下便会迅速枯萎。

避世已久的长公主用乌夷人眼中的圣花作为霁春宴的序幕,意味深长。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众人屏息肃容中,有人拂开梅花枝条,边行边吟,裙裾翩跹宛若流云。她挽起宽袖,将水中桫椤莲花捧起。

“诸位娘子,别来无恙。”长公主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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