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十点。
大巴车停在了陈家集乡的长途汽车站。
下来的人不多。
这里没什么出名的东西，连个出名的饭店都没有。这让这里平时不会有什么陌生人集体到来的情况。现在又是周日，带孩子回家的那部分又已经在周六分流出去了。
所以下车的每个人都周围打量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有些出身在陈家集或者有熟人的会在这段时间之后开始了人员之间的靠拢，林明叶则是被所有人认为没关系然后忽略了。
背着巨大画板和纸筒，眼圈青黑，十几岁的年轻人，一看就能猜到是做什么的。
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地方。
林明叶在他们看起来甚至没有那种下车就举着根杆，架着手机四处拍的人危险。
——不仅不危险，还说不定能把便利店里的东西稍微涨价卖出去？
看起来追着GPS地图正慢慢从汽车站往目标地点走的少年人在弯曲的，不那么规矩的街道中转了几转，在没有店铺，全是房屋背面的小巷里把画板和纸筒叠一叠压一压——这些东西都是画出来的伪装品，折叠起来就是几卷材质特别一点的纸。
收好了还能重复利用。
然后，林明叶凭着刚才记下来的导航，开始往陈家集乡的乡妇联所在地前进。
现在看起来，他就是个普通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的少年人了。
——只要同一开始留下来的印象差别稍微大一些，那么也没多少人会觉得自己是需要注意的外乡人。
因为谁都不会把一个乡的所有人记清楚。
尤其是林明叶现在打扮得这种手头没什么钱，只能在无聊的时候压大街的青少年。
他身上就是宽宽大大，看起来材料还可以的T恤和长裤。和陈家集乡每个遛弯的青少年都没有半分差别。
然后，林明叶就顺顺利利地转到了乡妇联周围。
现在，这里看起来还算安静。
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这边转悠。
——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就算通报都发了，现在还是不肯死心吗？
在直接猜到了这些若有若无注视乡妇联大门口，一直卡在几个路口的人是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林明叶抿了下嘴唇。
——说真的，要是许胜楠来这里，真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一点怒意从林明叶心里冒出来，最后转化成了他脸上还算轻快甜蜜的笑容。
他从兜里摸出两张纸币，转进周围的便利店，买了瓶康帅傅柠檬红茶之后就拧开开喝，一边喝，一边在店里蹭着店主的风扇，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天。
一开始就是抱怨天气闷热，县城高中不怎么样，接下来转到现在大家情绪如何，都种什么，高中的教学，以后的打算……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细碎谈话中，偶尔再插上一句“前几天听说闹得挺大”“已经平歇了吧”“真是的，这不是犯法吗也敢干”“有点脑子现在也不会搞出换亲”之类的话，后面没有他诱导，店主也乐于分享这些八卦。
——反正不是外传，只是两个本地人在分享一点八卦，不是吗？
——何况陈家集乡又不是闹乡妇联的村子，他们又没什么可丢脸的。这事儿乡妇联做的一点问题没有，以后说不定还能成陈家集乡以后的招牌。
——让人放心的那种。
而且店主也挺不喜欢现在的情况。
能安安稳稳一直开店，谁喜欢这种让大家都不过来的人。乡妇联这条街原来也是乡政府各部门聚集的地方，结果现在闹得政府里面的人午休蹲在楼里，下班赶紧一队走，都没几个人来他的便利店买东西了。
尤其是愿意买零食的年轻姑娘。
听着店主抱怨了大概四十分钟，林明叶这才成功脱身。
从便利店转出去之后，林明叶下一个目标就换成了能监控蹲在这儿这些卡在路口的人的位置。
不太好找。
乡里建筑不会很高，现在也没什么老树足够掩藏他的身形——真不是小孩子了，想要躲在树上还需要看看树结不结实。
剩下的选择不多。他转了二十来分钟，这才找到一个相对比较高的坡。
——下面还是一条小河的河道，一会儿要小心不要掉下去……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高中生缩在树荫下面，一小口一小口抿最后从便利店带出来的冰冻矿泉水。
在下面那些卡在路口的家伙们则是一个两个都开始找阴影，坐马扎。
——说起来这事情闹得这么大也有点诡异。
——一般来说，一个女孩子，会带来这么激烈并且持久的对抗吗？虽然说本来这件事情就充满歧视，但正因为被歧视……
林明叶拧上瓶盖，把水瓶压到自己额头上和脖子后面缓解热意。
——这算直觉吗？
南烛也从来没和他说过直觉什么的就是了。当时还讲了一套所谓直觉的科学理论……
想到当时听得脑子都晕了还是不明白的惨痛经历，林明叶抽了抽嘴角，决定先把这个想法搁置，等今天回去再找张群聊聊。
——或者顾云？
但现在，他还是好好把今天过完再说。
本来林明叶就也找不太着自己来陈家集乡一趟的理由。他凭着冲动坐了一个来小时的大巴，然后又在这里了解了一通乡妇联现在的情况。
其中每件事都是觉得可能会有用。
实际上要是不遵循直觉，他今天就应该上午把作业整理完了之后，下午去舅舅家吃饭。
顺便跟舅舅舅妈把这两个月的生活再汇报一下，让长辈安心，自己和妹妹一起玩几个小时各种类型的换装游戏，好好享受一下自己做不了的丰盛饭菜。
而不是千方百计找借口把家庭聚会拖后，最后干脆拖出来一个舅舅舅妈会在下周三接完妹妹一起过来拜访顺便收拾屋子的结果。然后还没什么享受，只能蹲在树荫底下碰碰运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来了就至少蹲到最后一班大巴发车或者这些人走了吧？
要不今天的折腾就都白挨了，而且还连个“至少坚持到最后”的安慰奖都没有。
林明叶重新抿了口化开的冰水，视线追着下方几个路口的人员，最后总结到了不远处另一个街区。
——那边地图上是有几个小饭馆的。
于是，高中生思考了几分钟，干脆地丢下水瓶，开始绕路往那个方向走。
在绕进了那个街区之后，他就看见眼前景色全都蒙上了一层不太熟悉的绿色薄雾。
“……呃。”
——所以直觉这玩意儿还是值得相信？我回去就找张群聊聊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适合往下查？
林明叶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遮掩着拍了张照片。
手机上的图片和他眼前的相比，确确实实地少了一层绿色。
“……”
高中生当即改变了自己的前进方向。
这个街区人流量还算可以，但毕竟是秋老虎的时节，周日人数也上不去多大。
不过是往看起来干净整洁，没有苍蝇周围也没有积水的地方转了几家，他就在一个冷饮店找到了有点熟悉的身影。
许胜楠就坐在玻璃店门后面，咬着挖冰激凌的小木片，正往总有那几个林明叶刚看熟面孔来往的饭店看，眼睛都直了。
她桌上那个甚至没有往上面淋果酱的圣代已经化成了软塌塌的一团。
而林明叶大大方方往冷饮店里面走，她就一点视线没分过来，完全没意识到身边就走过来了一个可能认出自己，随时举报警方的人。
——……
——也可能是那时候就没正眼看过我。
林明叶默默地走到柜台边上，扫码点了个甜筒。也没吃，拿着坐到了许胜楠背后。
他的动作摆得更巧妙一点，于是也没有人发现他是在关注前面。只觉得他在蹭冷气，但这个天气，也没人说些什么。
然后，林明叶就默默地看着许胜楠那边一条条的绿光乱闪。
——按顾云的说法，这都是有藤的……攀援植物。
只是他自己看不清楚，眼前就是一片绿光乱闪。
还不会调。
……
许胜楠一心一意地关注这些还不死心的，一直把子女当成物件随便摆弄的人。也确实没有多关注周围有谁。
坐在这个圣代一会儿就化掉，吹不着多少冷风的位置，也是因为这里方便关注她一路追过来的，发现还没放弃的这些人。
她用藤蔓和不起眼的野草配合着窃听那边的对话。一会儿为了他们现在还没找到女孩儿到底是被藏在谁家而高兴，一会儿又为了他们还不肯放弃咬牙切齿。
——一开始的教训还不够吗？
——还是只是摔跤绊倒运气不顺，这些家伙不迷信，所以就压根没当回事？
过来前朋友的话在许胜楠脑子里面反复回旋，这种许胜楠单方面认为的僵持也让她焦虑不安。
于是，一开始出发前，朋友那个被她拒绝的想法也开始在她脑子里重新一遍遍出现。
【“阿楠，你看这种麦田怪圈。”
“平时出点什么时候，可能他们就觉得是那个时候倒个霉；但要是种下去的作物全死了，上面还有指责的话——是人都会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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