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六年间每天晚上都在炽空市扫街的警官来说，不管是哪种怪人，数量多少都没有问题。但对于一个战斗经验之前局限于运动场，今天刚开始正式刷怪的高中生，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林明叶没动用大头钉和杀虫剂，已经不是因为自我约束，而是为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绝境做准备了。
——而且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还有没有什么用途……
高中生在心里自嘲一样笑了一声，同时灵活地借着大楼内地势寻找新一个掩体，丢弃已经被砸坏的上一个。在他逃窜的路线后面，是反过来追击袭击者的火球和在空中散花的各种物体破片。
以及被夹在两种细微武器中间的怪人。
影人已经被林明叶的第一波袭击全部带走，不愧于当时张群警官评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和高中生来回拉扯的，是看起来像是蕨类叶片和藤蔓挤在一起硬捏出来的怪人。
尽管在长相上充分表明了这东西和许胜楠的关联性，打斗上双方倒是差别很大——至少许胜楠甚至使用异能的时候都会被林明叶成功从背后偷袭，和警官打的时候也完全就是借了属性的优势。而眼前这位，不管有没有技术，至少眼疾手快稳准狠，体型巨大有力量。
充沛的新鲜叶片也让给它点火成了一件技术活。
林明叶重新找了个掩体。这回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别说柜子木桌，连石膏雕像都不行了——高中生把自己藏在了装满纸质资料的定格铁皮柜后面，靠着几面从办公桌上摸出来的镜子折换出外面的景象，操纵大小火球满天乱飞，把怪人吊到其他路上又抽冷子来回给它点几片叶子。
——这方面倒是和许胜楠又像了。
高中生在喉咙里咕噜了两声，抄着根拖把伸出掩体，推动了几片镜子。
一个一个怪人对他的连追带砸，放到最后，就是顶楼快要被打成大堂。要不是被侵蚀的人变成的植物太多，他现在都不用怎么换镜子都能看到外面情况。
而双方也都要到尽头了。
林明叶从突袭换到游击消耗，终于只剩下了最后这一个最难打的怪人；而自己这边，也算是一口吞掉了所有顶楼分布的光丝，只剩最后这个怪人头顶的几根。
而春笋大厦里面已经彻底没有天光。
就算是透过叶子的那一点现在也不存在了。
要不是顶楼就剩下林明叶这一个活人，加上一些喧哗，这环境就要比他之前心神动摇的时候更像那座记忆里的体育场。
——连火光都不缺了。
点火的高中生压住了继续咕噜的冲动，收回拖把，掐了掐自己的鼻梁。
这半天的体力消耗和精神消耗终于在光照彻底消失以后反劲儿，就算他吞掉了顶楼几乎全部光丝也没能拖延——因为这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从他看镜子里倒影的残碎人型植物，会看成被火烧焦的肢体开始。
这些影响不大，没让他在战斗中失控。
但也不小。
让林明叶的情绪越来越低沉。
左腕上的火倒是越烧越亮，现在甚至有了鸡蛋大小，让林明叶每次看过去都有坠手的错觉。
而在他开始出现幻觉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高中生自己的疑心病——他总觉得手腕上这枚火焰的颜色一阵一阵地发黑，偏偏这时候也没谁能给自己提供一个技术支持。
于是他按照计划，在调整镜片，找到怪人现在的相对位置后继续操作火球开烧。
——简直像是在互相吞噬。
突来的念头一时间没忍住，让高中生连带开始作呕。
“唔呕——！”
在安静的时候出声就是一个巨大的失误。
林明叶只来得及拿走位置最近的两面镜子，接着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你追我逃。
不过双方现在也都是强弩之末——怪人身上终于出现了无法熄灭的几个着火点，林明叶也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货真价实地饿到脱力。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次交手……
——哈？
已经抓着镜子开始猫腰换位的高中生突然楞了一下。
银白色的锐光从下而上——不是，是从已经打穿的楼梯间那里——从下层直接打到上层，用尾端一点余光扫断了追逐自己的怪人。
接下来林明叶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在掩体附近蜷缩起来，操纵火球先去吃掉了链接怪人的光丝。
在顶层彻底没有一点能补足他的资源以后，高中生才攥着镜片，探出了头。
在完全没有光的地方，息戈看起来实在太显眼了。
白发的青年人自己散发或者包裹着一层锐利轻薄的银白光晕，在黑暗中极为显眼——尽管这光不知道为什么，明亮的同时照亮能力相当不佳，让高中生莫名其妙地在观看的时候想到了夜空中的星星。
然后，这位他其实也没见过几次的摄影师转过了脸。
“救援人员在下面。”
这话息戈说得格外生疏，像是来之前硬背的。
看着顶层的活人没有说话，摄影师顿了顿，辨认了一下，然后自我发挥了一下。
“许安在32楼，我们给他留了新的屏蔽手环。他组织32层的人一起离开，下面张群也在护送更高层的幸存者下去。”
“你是最后一个，不用担心别人了。”
林明叶眨了两下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高中生慢慢转开视线，看向不再需要钥匙打开，已经被刚才斩断怪人的一击连带斩开的天台大门。
——啊。
——好像，我其实，也没帮到谁啊。
——而且……
烧焦的肢体在林明叶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快速替换为那些还带着一点人型，脆生生的，折断时渗出带点黄调液体的植物。
高中生现在倒不觉得反胃了。
林明叶只觉得有胃里沉重又生冷，冰凉地一路下坠。
然后他的头发被息戈摸了摸。
摄影师没有直奔上层，而是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移动了过来，抬手压了压林明叶的头发。
“所以，你想要跟我上去。”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这是高中生的第一个反应。
林明叶眨了两下眼睛，想要在这个成年人面前做出状态正常的样子。但又意识到自己做不出来，只能顺着力道垂下头，慢慢呼出一口气。
“……”
开合两下嘴唇之后，高中生没有发出声音。
而息戈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你想要跟我上去。”
“……是。”
林明叶这回承认了。高中生攥着手指，看着地面，在发出声音后飞快地接上了后面的话。
“但是我其实也没什么用途也没学过战斗一定会给你拖后腿不如下去一起撤离！”
“呃？”
息戈眨了两下眼睛。
不是人类的摄影师露出了相当意外的表情，然后，说出了让高中生猛然抬头的话语。
“你不是要救他们吗？”
“可是我……”
“星……南烛是能做到的。”
已经大大方方露出竖瞳的摄影师磕绊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林明叶一直没敢忘记的名字。
“你也能。”
“而且人真的死太多，张群会很麻烦。”
——= =。
林明叶一时间差点没控制住，在脸上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高中生没注意而摄影师正在关注的地方，林明叶左腕上的火蛋也失序地跳动了几秒钟，上面朱红和暗红颜色转出了几个漩涡，来回上下反复折腾。
息戈悄无声息地转开视线，继续他的发言。
“在能量上，你能做到，我和张群都做不到。”
知道更多的摄影师自然地掐掉了六中现在还蹲着一个修养回来就能解决问题的非人类，以及确实能教出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许胜楠，收回手，认真地看着这个刚才差点陷进某些谜题的倒霉高中生。
随着他这句话全部说完，眼前的少年人表情也稍微明亮了起来。
不是“我果然不可或缺”，而是“我能真的做点什么，我能真的帮到谁”。
——星姐愿意亲近的孩子确实不错。
跟着张群喊人的非人类偷偷在心里做了个评价，看着颜色逐渐褪去刚才一层灰黑的火蛋，觉得自己应该是把该做的都做完了。
于是息戈顿了顿，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话重复了第三次。
“所以，你跟我上去。”
“……是。”
高中生回答的声音还是很轻，但这回听起来就没有之前那么阴沉，终于带上了一点轻快。
……
在全部怪物都清除之后，上天台也就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只需要打开门，走上去。
息戈在林明叶提供了钥匙之后摆弄了两下大门，在高中生静默的注视下把大门变回了原样。然后这个选择性遵从人类规则的家伙用钥匙重新打开了门，在林明叶前面走上了天台。
高中生跟在后面。
削瘦，也不算太高挑的摄影师挡不住身前的景象，于是林明叶就顺畅地看到了天台上，以及大厦建筑之外的东西——
那是笼罩了整栋建筑的绿色光罩，和光罩源头，如同女子垂头跪坐一般的一株高挑垂柳。
和被树木根系深入的钢筋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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