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叶往前走了两步。
在息戈的角度看，高中生似乎已经熟练运用起了自己的直觉——这株从许胜楠体内生长出来的“核心”还没有彻底抹掉许胜楠的人格，所以当然不会在辨认出了林明叶之后主动攻击。
但一般来说，在不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人类的普遍行为还是使用工具试探。
在连基本的试探都没有的时候就亲身上阵，不是莽撞就是心有成竹——而眼前的高中生并不是莽撞的家伙。
——那就只能是林明叶已经熟练运用直觉，确定了它对自己没有危险。
摄影师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这个，顺便闻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越往上可以行动的幸存者越少，林明叶的行动也确实帮上了忙——幸存者越往下层集中，张群送人出去的速度就越快，来到上层的速度也就越快。
赶紧解决问题是挺好的一件事。
所以息戈在放任林明叶靠近异形的柳树后，默数了一分钟，把摸上了柳树皮的高中生拽开，平静抬手。
就直接横着抹开一刀银光。
——！
林明叶第一个反应是闭上了眼睛。
接着，高中生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对抗的意思。
不知从何而来，甚至不像是他自己的想法。高中生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评估，在猜到了息戈的身份后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如何。
但偏偏就是看到这一抹银光的时候，林明叶猛地冒出了一点名为“不愉快”的情绪。
——不高兴。
——不服气。
——在应该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战场上，遇到明明被自己克制的对手得意洋洋。
大致应该是这样的一种情绪——林明叶自己这么分辨，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火焰。
意料之中的，这家伙甚至可以说是在窜跳。
在他身边，白发的摄影师也偏过头看了过来。
刚才的一刀效果没有高中生想象得那么辉煌，跪坐的木女还在眼前，区别大概在于她和周围的联系清空了。
不，也没有完全清空。
林明叶凭着直觉低头。然后，似乎是这段时间的变化带动了身体，他就在抹了水泥铺了瓷砖的地面上，以人眼应该不能到达的视角，看到了一条粗壮翠绿的光带。
“这是主要导线。”
息戈似乎在观察窜跳火球的同时也在注意林明叶，所以，只是稍微没控制住呼吸，摄影师就给高中生提供了解释。
“联通许胜楠和这个核心。”
高中生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息戈看了看林明叶的表情，声调平静地继续补上了后续解说。
“目前还是希望解救许胜楠和其他被侵蚀者的——张群他们的部门。”
这片土地上现在的政府总是在努力保护所有人的。
“所以我现在的行动是遏制发展。”摄影师总结了一下，“外围行动人员负责封锁和撤离无关人员。”
“张群把人送走后就会来看能不能解决了。”
“但他对上许胜楠是不行的，所以会是我们传出数据，在这里等研究所的反馈。”
“……啊。”
林明叶开阖了两下嘴唇，短促地呼吸了两下。
“留下链接许胜楠和核心的主导线，是为了防止现在就出现核心暴走。斩断其他链接，是防止被侵蚀者能量被持续汲取，导致情况继续恶化。”
“要是市研究所不能解决，我会负责把这些全部‘清理’掉。”
做完了详细解说的摄影师肩膀看起来都松弛了一点，总结的声调微不可察地跟着上扬。
“这就是目前我在做的事情，和市局的行动方案——我知道的部分。”
“所以，都明白了，对吧。”
息戈专心地看着高中生，眼睛甚至可以说闪亮亮的。
完全是一副“你全部懂了我不需要再讲解了吧”的样子。
对着摄影师一时间让人幻视某些动物的表情，林明叶忍不住抿了下嘴唇，露出微小的笑容，又在想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后把这点愉快咽了回去。
——要是市研究所不能解决，息戈会负责把这些全部清理掉。
所以就算是在这里等待，也不一定能等到好的结果。
想到这一点之后，就算身边有了一定能解决问题的人，林明叶也没有什么笑起来的心情。
确实，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有最好的解决方法，所有人都能像常规特摄片里一样，普通人总是能得救，一切都没有来不及。
现实中……就算是有英雄在，也没办法做到这个。
高中生慢慢顺着刚才微笑的力气抿紧了嘴唇，低下头避开了息戈充满期待的眼睛。
林明叶都能想到，看到自己这个动作的摄影师脑袋上慢慢冒出一个“？”的样子，以及接下来会继续讲解的声音。或者息戈会觉得和人类沟通实在太难，等到张群也上了天台后会迫不及待冲过去找警官帮忙解说……
所以不想继续听息戈解释接下来的行动方案的高中生慢慢放松了脸上的肌肉，缓慢呼吸了两声，抢在摄影师要再次开口之前发出了声音。
接着像是本能一样，问出了不在林明叶自己刚才计划中的问题。
“我知道了。但是……”
“你说我可以救人，是吧？”
“你当时是说……‘在能量上，我能做到，你和张群都做不到’。”
高中生还是埋着头，似乎想要避开表情被发现之类的事情。于是就没有看见，站在他旁边的摄影师慢慢歪了歪头，露出了猫科动物等到猎物的表情。
没看到的林明叶还在继续往下说。
“所以，元素能量之间的克制确实存在，而且还很传统。在某些方面反倒还出现了其他的局限……”
林明叶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刚才突然问出问题的冲劲儿随着吐出的音节逐渐脱离，剩下的是重新从最底层泛上来，对无能为力的恐惧。
但这回，高中生没觉得有多沮丧。
另外一种情绪追着恐惧一起冒了上来，甚至有点不像是他自己的——毕竟林明叶不觉得自己会在想到能拯救他人的时候这么激动。
——要是他自己的话，更多的应该是找到方法的轻松感，以及跟着来了的新一轮焦虑才对……
于是，想到这里的林明叶鬼使神差地一偏头。
意料之中的，他左手腕上那簇形状特别的火苗活动得更加剧烈，看起来简直有那么点儿兴奋过头的样子。同息戈做出攻击时的反应相比较，现在大概就是再翻了十倍或者九倍的兴奋值。
那份激动应该也是它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来自什么，他现在被判定了拥有一份曾经朋友同类（至少在现在解救别人的时候算是同类）的力量——多半也是来自这家伙的。
就像是现在冲淡了高中生自己阴沉恐惧的另一股情绪一样。
——既然……
林明叶终于抬起眼，从发丝的缝隙间试探一样看向旁边的息戈。
既然这个可以信任的大“人”没有反应，那么相信这个从吃自己体力开始，现在甚至能传递情绪的小东西，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
息戈的回答跟上的速度依旧不急不缓，但就这一个音节，似乎就突然带上了微妙的兴奋。
不过这就不是得到回应的林明叶在意的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
“呃。”
摄影师的回应一听就是对这个问题十足茫然——可能靠天赋和本能的家伙不需要这种指导——在顿了两个呼吸以后，息戈才接上声音。
“直接吃就行了。”
“我砍断了核心与其他人交互的通道，重新建立侵蚀通道之前，你吃掉侵蚀他们的能量就行。”
——我觉得不行。
林明叶嘴角抽搐了两下，勉强把自己需要“吃”上的指导这件事咽下去。
“那我现在需要下去，对吧。”
既然交互通道被断了，那就需要一个个接触。虽然麻烦点，但想到是因为什么，林明叶也不在意自己要继续消耗的体力。
但在林明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第一个迎来的是息戈的注视。
摄影师这回就不是声音，而是脸上的表情都拧成了“茫然”两个字。
“为什么要下去？”
“你之前吃没成为通道的游丝，不是也吃得挺好吗？”
“……”
林明叶在眼前这个“人”的茫然注视下，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筹措出用来回答的文字，息戈这边就又接上了：“一个个吃也不是不行，但你确定赶得上最后的扩张和政府决定吗？”
“……”
林明叶还没出口的音节被彻底卡成了沉默。
高中生重新低下头，看了看左腕上更加激动的火焰。
然后，他用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林明叶在动作时手指不那么稳定，擦过了一下跳动的火球。
没有被灼伤的感觉，只是温暖。
以及不可思议的，让自己稳定下来了的力量。
——既然已经决定要努力了。
林明叶在皮肤接触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于是，只有息戈一个人退后了两步。摄影师听着“噼”“啪”两声脆响，注视着如同卵壳的火焰裂开，卷着风和光包裹住少年人。
接着，鸣鸟清澈的声音撕裂了风和火。
漫天流光一瞬炸开，在操纵者的命令下向着楼梯内部冲去。
露出的，是被艳烈红色皮甲包裹的战士。
而似乎是受林明叶这边的影响——
明丽的火光之下，被息戈称为核心的人形柳树向两人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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