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肆虐一整夜,钟燕没合过眼。
凌晨四点,风级降低了一些,救护车终于开到门口,钟燕跟着季风上了救护车。
窗外所见皆是残枝败叶,那些原本美丽的岛景被台风无情地摧毁,没有留下一丝美好。
医生对季风做了基本检查,判断说:“应该只是压迫了神经,还没破裂。”
另一说:“这么危险他怎么还在岛上,应该到大医院去啊?”
“不清楚,好像也去过大医院了。”
钟燕木木地坐在角落,看着紧闭上双眼的季风。
体征监控仪上,季风的心跳还稳稳跳动着。
一整晚,她都靠握住季风的手腕来感受他的脉搏。屋子里没有电,她的手机支撑不了太久,她不敢使用,生怕错过了救护车的电话,就这么在黑暗里熬着、害怕着。
全身发冷,如针刺刀扎,犹泡在冰冷的深海里,冷到极致已经失去感觉。
“小姑娘,你脚是不是出血了?”
医生突然问她。
钟燕低下头。
她还穿着拖鞋,拖鞋里糊着干涸的血,她的脚指甲翻起了一片。
护士惊讶说:“你都不知道痛吗?”
钟燕抓住膝盖上的裤子,小声哽咽:“对不起。”
“哎呀,你这孩子,受了伤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护士拿出医药箱给她清理上药。
钟燕眼泪掉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太害怕了。
她看见了季风帽子下边,脑袋上的伤口,那是开刀的痕迹。
大脑作为人体最精密最重要的部位,任何小小的损伤都容易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季风的病与大脑有关。
她太害怕了。
陈宝然和COCO是七点多才知道他们的事。
自然陶艺馆:【你放心,我和COCO会去照顾小海燕和其他动物,季风现在还好吗?】
笼:【医生说还好。】
COCO:【那你别太担心,他爸妈知道吗?】
笼:【医生说已经通知他的父母,他们应该会坐第一班船到。】
COCO:【这个天气不知道船能不能出海。】
台风虽然已经走远,但余威还在。
乌云密布,狂风暴雨,给人的出行造成极大的麻烦和不便。
季风的父母是下午才冒着风雨到岛上,钟燕在贩卖机上买水,听见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急促地像是昨夜的雨点。
一对浑身半湿的夫妻跑进季风的病房。
钟燕拿着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医生走了进去,隐隐有交谈声传出来,钟燕用拇指不停地摩挲着瓶盖上的刻痕。
她大概了解到季风的病是脑动脉瘤,通过手机查询有关脑动脉瘤的资料。
好消息这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疾病。
具体来说还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打开头颅,用特制的金属夹阻止血液流入动脉瘤腔。
另一种通过往动脉穿刺细长导管,将栓塞材料填入动脉瘤腔。
通过阻断血液流入动脉瘤腔达成治疗的目的,世上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
但是医生凝重的表情却让她明白,季风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许久后,门打开,夫妻二人走出来,失魂落魄地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
医生拿了毛巾给他们,季风爸爸道了谢,季风妈妈偷偷抹着眼泪。
夫妻两人看起都很年轻,衣服裁剪得体,无形中显示出他们优渥的生活水平。
但是在病痛面前,金钱不是万能的,事业成功的父母也无法替自己的孩子分担病痛恶疾。
季风的爸爸没有哭泣,只是时不时用力砸自己的脑袋,他用手大力搓着自己的脸,好像这样能够把烦恼搓开。
季风的妈妈去拉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打自己的脑袋。
季风爸爸红着眼睛说:“都是我,都是我打了他那几下,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该死!”
医院里太多哭泣的人,也许漫天的神佛都不会轻易往这里看上一眼,更别说那些早已经麻木的医护人员。
有人说,当你觉得生活艰难的时候就到医院看看。
医院里多的是绝望的人。
这无疑是一种转嫁痛苦的法子,通过对比,会让人恍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从而感到满足。
夫妻两人足足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医生把他们叫走,具体去做什么钟燕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可以进入病房了。
季风中午时就醒了,只是他不再和她说话。
若不是他还能简单回答医生的问题,钟燕都要以为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
“季风,我买了水,你要喝吗?”
“我看见你爸爸妈妈了,他们会带你去大医院治疗吗?”
“你的头,还疼吗?”
钟燕知道,季风并不是故意不和自己说话。
他很难受也很痛苦,她从没有见过季风这么落寞的样子。
好像一夜间,他就被彻底打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生病不是他的错。
她很想跟季风说,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她不是医生,也不是万能的神仙,无法轻易许下虚无的诺言。
钟燕说:“昨天的话,你还没有跟我说完。”
季风终于开口了,虽然眼睛还没转过来,但是声音却从他干涸的唇瓣中溢出。
“那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那很重要。”钟燕说。
季风没有回答她,他缓缓垂下眼睫,仿若又睡了过去。
钟燕坐在凳子上,肩膀像是被卸下了,难以支撑住沉重的头颅,她像一只濒死的鹌鹑,往前蜷着脑袋。
初三毕业时,她就因为妈妈隐瞒爸爸患癌重病的事和她吵了一架。
妈妈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是医生吗?你能治病吗?你只会影响自己的学习!”
于情上说,妈妈剥夺了她跟爸爸的最后一面。
但于理上说,她的确对爸爸的病没有丝毫帮助,爱能减轻病痛的话,止痛药就不会问世。
钟燕说:“你爸爸在外面,打自己的头,说都是他的错。”
“季风,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钟燕最痛恨的就是被亲情绑架,她十几年的痛苦根源也在此。
她无法割裂的血缘关系让她不得不舍弃自我,沦落为被摆布的木偶,就像是为了母亲的控制,压抑到要跳海的ROSE。
只有彻底舍弃躯壳才能完全解脱灵魂。
钟燕不得不承认,亲情又是最好用的。
它是人心底最后的防线,能够挡住濒临崩溃的心灵。
孝顺的孩子,怎么舍得让父母失望,让父母伤心?
季风的眼睫湿润了,他侧过身,没有让人看见。
钟燕在哭泣,但他没有办法抱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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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3日星期天
我为什么还要去怪他。
怪一个重病而不能自愈的人,是他像让父母难过吗?是他想要生病吗?
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可我连安慰鼓励的话都说不好,很后悔,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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