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那个字眼像是一只手,狠狠扼住白伊来的咽喉,切断她的呼吸。她霎时间不能自已,心口,喉咙,大脑,绝望化作一根锋利的长剑刺穿她的身体。
半晌,白伊来颤颤巍巍问:“她在哪里?”
“市一医。”
顾不得公安局的信息,白伊来抛掷一切事物,朝医院赶去。她打了车,去到医院不过十多分钟,却像是这辈子那么长。
蔡文诗是一个鲜活的人。
昨天还在线上和她沟通,今天她自杀了?
她死了?
无尽的悲痛与心塞,刺痛她的神经,紧接着是轰然坍塌的心理防线。
白伊来近乎是狂奔到急诊室,她冲到病房前,她看到蔡文琴呆呆站在那里,瞳孔一震。
蔡文琴的身上尽是斑驳的血迹,浑身满是创痕。
抬眼恍然望向病房内,蔡文诗的病床围满白大褂的医生,她带着呼吸机,脖子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创口,已经用纱布堵住,血液渗透出来,氤氲了洁白的布料。
急促的脚步声唤醒白伊来,她猝然回神,蔡文琴瘦弱的手臂抓住白伊来的衣襟,泪水喷涌而出,朝着白伊来嚎叫。
“姐姐说她不想活,她想死!”
女孩的脖颈,手腕是细长猩红的抓痕,她阻拦过蔡文诗,她不想让姐姐寻死,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命运和她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白伊来望着她浑身的血迹,于心不忍,撇过头安抚,“文琴,冷静…你姐姐还有抢救的机会。”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白伊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为什么要怜悯我们,为什么要接管我们姐妹加入工作室?”她歇斯底里的怒吼,抛弃所有理智,留下的唯独是恨意。
她的怒火无处发泄,在姐姐的意外驱使下,成为炮弹伤害到每一个人。
蔡文琴抓着白伊来的手越发狠力,脸上挂上极为悲怆又艰涩的苦笑,“颜璐青害的我们一家子好惨,我每次想到安斯远,我都在嫉妒她。安斯远为什么能够运气这么好,不被毁掉后半生,为什么还能够被你们拥护,同时怜悯悲惨的我们?”
她耗尽全身力气怒吼。
“当年姐姐就是看不惯颜璐青欺负别人,怜悯那个受害者,被颜璐青丢下二楼失掉人生!”
泪水同血液混杂在一块,少女的话语浇冷白伊来的心,剐得她胸口生疼。
蔡文琴的头叩击在白伊来的胸前,如在埋怨,更多是诉讼憋屈与不公,声嘶力竭地说。
“我恨你的决策,我恨安斯远的幸运,我更恨自己是一个小人,恨我斗不过颜璐青和戴云霄,我恨我是一个弱者!”
在得到增奇集团的帮助后,蔡文诗的情况获得逆转,昨日还在与蔡文琴说笑,怎么今天会选择这样的行为。
不应该,蔡文诗若是寻死,她们家人总该注意到一丝端倪。
“为什么,她昨天还在和我们笑?”白伊来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尽缓和话语,她眼里是化不开的伤痛。
“为什么?”蔡文琴自嘲笑起来,脸上尽是癫狂,她的心里只有埋怨,浓郁的恨意蒙蔽她的双眼。
那时候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骚扰信息没了,团队恢复运作,竞赛项目也顺利结尾。她姐姐听闻要写感谢信给增奇集团,兴高采烈地写了很长的一段感谢信,因为这是她第一份正式工作,她格外上心。
蔡文琴的面色逐渐扭曲,冷冰冰道:“那时的直播你看了吗?几个女主播去朗诵团队的感谢信件,然后推广传统文化兼商品。”
“那张脸,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崩溃。”
何况是蔡文诗本人。
主播带着甜甜的笑容,身着价值不菲的性感服装,妆容精致,在读她姐姐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感谢信。
她是颜璐青。
多年来的心理阴影与压抑就此爆发,谁都接受不了,谁都无法忍受,谁都为此癫狂。
当然霸凌自己的人过得依然很好,而自己人生被毁无望,在又一轮的绝望之际获得新生,读着自己感谢信的对象,竟然是当初摧毁自己未来的人!
蔡文诗疯了,她痛苦地嘶吼,翻下轮椅,美术工具散落一地。她崩溃地提起美工刀往自己脖子上,脸上,手臂上划,皮肉的伤痛远不及心里的苦楚,她咆哮着,抓伤来阻拦的妹妹,直直把美工刀插入自己的咽喉。
姐姐的血喷洒在蔡文琴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腐蚀她的神经。
她救不了姐姐。
“凭什么颜璐青毁了这么多人,现在还能光鲜亮丽站在那儿!凭什么姐姐要面临这种非人的折磨,直到毁尽一生!凭什么当初霸凌她的人过得如此潇洒,现在还要反过来感谢她!”
蔡文琴她不甘啊!为什么姐姐的命运那么凄惨,为什么她没有别人那么好运,为什么所有灾厄都降临到她身上!
声声力竭,蕴含压倒性的力量。白伊来的内心猛地一颤,意识深处某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受到割裂,为之撼动。
白伊来的心狠狠的绞痛,她不敢带入蔡文琴的视角,她害怕自己因为过度的悲伤发生极端的生理反应。
颜璐青还逍遥法外,她过得很好。
不止是蔡文诗,安斯远呢?裴语越呢?还有那数不胜数的诸多受害者,他们怎么想的?
他们恨吗?
受害者们,当然是恨啊。
白伊来看着周遭的白色走廊,天旋地转,呼吸带着刺痛,躯体仿佛被撕裂。命运的束缚掐住她的喉咙,无法挣脱,更无法面对。
她突然又想起安斯远,极具讽刺感的现状不断叩击她的神经。
对啊,安斯远的项目,是颜璐青拯救的。
好可悲,好可笑。
……
烟圈腾升,在湛蓝的天空下,化作一缕白色的花圈,消失殆尽。
安斯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微微抬眼,瞥见不远处有民警巡逻,她蓦地掐灭烟蒂,丢在一旁的垃圾桶中。
公共场合不准吸烟。
她仰着头,意识随着记忆飘远,发出低沉的叹息。
她看了直播,颜璐青笑得很灿烂,好像无论如何,她都会过得很幸福,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签了公司,成为网红,立了一个留守儿童父母双亡的人设,开个账号就是励志人生。
安斯远的手腕有反复多次划伤的痕迹,一次很淡,一次很深,交错在一块,是一段无法泯灭的血淋淋的过往。
安斯远提起手,默然凝望左手那块疤痕,仿佛那块地方的皮肉又掀起翻出,不断往外流着汩汩鲜血。
公园里似乎有人在喊喇叭,告诉游客活动即将开始。
这是博明市的边缘县,明海县,前段时间明海文旅改了不少政策,吸引游客来玩。现下开展庙会集市,诸多外地游客可以吃到不少当地小吃,购买当地特色纪念品,还能看到当地的一些非遗表演,可谓是相当热闹。
移动的小摊贩没有租赁场地,在集市的门口摆放小车,安斯远的斜对角,一个老奶奶踩着三轮,吭哧吭哧地找个空地。三轮的货架上,是一堆绿得发光的西瓜。
夏季卖西瓜属于应季水果,但是老奶奶年老力衰,没精力吆喝,更没有财力去冰镇这一车的水果。
相较于其他花样百出的商贩,她显得毫无市场竞争力。
安斯远扫视一圈附近商品的价格,心里有个底,她走向老奶奶,问起西瓜的价格。
“奶奶,你这西瓜怎么卖的?”她笑吟吟道。
老奶奶一看有个小姑娘来问,忙回答:“两块钱一斤,哦呦,我看你是第一个来,给你便宜点,一块五一斤吧!”
“不不,奶奶,我是来帮你卖西瓜的。”安斯远歪头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串套圈的环。
她刚路过一辆玩具移动摊贩,买了一串套圈,现下看着老奶奶的西瓜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小一点,体态圆润的西瓜一个大概是五斤,大一点椭圆的西瓜一个是十斤左右。套圈尺寸不一,大一点的刚巧能套中小西瓜,小一点的即便落在西瓜上也会滑落。
小圈两块钱一个,大圈五块钱一个,套中西瓜的直接端走。
在清一色十块钱,十五块钱的小吃街里,这低价的套圈吸引不少游客观望。圈数量有限,怕整个西瓜小圈套不中,奶奶用西瓜刀把小西瓜切成五等份,用保鲜膜盖好,多是在游客眼皮子底下现切,多数情况都是切完他们就套中吃了。
小圈套西瓜片的游客居多,博明市处在南方,明海县位于郊区,瓜田不少,老奶奶敢一块五一斤卖,成本价只会更低。细算大部分都是以一个小圈套中一斤左右的西瓜片,与原价无差别,更有手残的用大圈套或者小圈未套中,整体而言,会更赚一点。
方才如此清闲,老奶奶忙着切西瓜,摆在三轮车翻板上,安斯远则满地捡圈,游客们玩得开心,她也赚得开心。
安斯远忽而想起小时候,在民欧读书,民欧也有庙会,家里的大人趁机进货了一些小玩意儿,打算在庙会售卖。安斯远看见,便用压岁钱向大人买了一箱的玩具,那时候还得请工人搬运,还得找人卖货,她家大人开厂的,人工费免不了。安斯远偷摸骗几个同学过来,男生女生皆有,以一人一百的低价,收买他们当苦工。
她故意在找零的钱框里放了很多琐碎的零钱,帮忙的孩子多,对钱的概念缺失,他们也就不在意赚了多少。
其他孩子一人一晚赚了一百,安斯远赚了一千,她还觉得不够,玩具还剩一些,她故意在年段里传这是流行的玩意儿,那些没去庙会的同学就会找她买玩具。安斯远卖的还比庙会低,那群孩子以为自己赚了,一个两个都跑来给安斯远送钱。
生意好了,老奶奶赶忙打电话给家里,大概半个小时,来了两个中年男子,是奶奶的儿子和女婿。安斯远中间提了一嘴,让人搬一筐凉水来,两个大男人举着白色的塑料水箱,气喘吁吁放在三轮车边上。
西瓜放在凉水里口感会好一些,让游客看见更能吸引客源。
有两个男性的帮忙,安斯远就举着西瓜刀和老奶奶一起切西瓜,老奶奶晓得感恩,说今天赚的钱分安斯远一半,这比她卖一周的西瓜还多。
集市人气高,更有不少博主来探店,光今天就见到不下十个拿着摄像机行走,或者身后跟着摄像师的博主。
远远的,一群人围着一名女博主拍着照片,并不是来探店,是来公园取外景。女主播穿着性感的服饰,在镜头前跳起热舞。
安斯远垂眸,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一个很漂亮的女主播,漂亮到,她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颜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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