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相俯视下方军队,忽然间,眼前空气一阵扭曲,周围景象如腐坏的墙皮,片片褪色剥落。
这是执念世界的主人不愿再敞开心扉,要赶他们出去!
下一瞬,周围环境重新变回熟悉的满家大院。
此刻庭院中已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又是一夜过去,天光愈发明亮。
褚无相有些轻微晕眩,他揉了下眉心,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有股特殊的吸引力,脆弱且致命。
戚还山敛起眼神,藏住一切**。
待稍微清醒后,褚无相径直回到古梅树下,挖开穴坑,盯着那只人偶一言不发。
满青松和时逢春等了一夜,见两人终于回来,天也亮了,这才敢出屋子,跟着来到树下。
满青松好奇问:“你们跟着那瓷新娘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
褚无相看一眼他脚下,并未回答,反问他:“你们家那个绿萼梅传说,有没有文字记载?有的话,能否给我看看?”
满青松一愣,摇头道:“有是有,但那是满家家中秘籍,不能给外人看。”
褚无相笑了一声:“是不能给我看,还是不敢?你怕我知道秘籍上记载的内容,和你说的不一致,对不对?”
满青松脸上表情逐渐松弛,回他一个笑容:“我不懂时老板在说什么?”
褚无相蹲下身,反握住瓷新娘胸口的羽箭,使了点劲往外拔,羽箭却纹丝不动。
他抬起眼皮,挑眉看向满青松:“那我问问满家大少爷,这人偶被死死埋在这里,平时要怎么挣脱锁链,自己跑出来自如活动呢?”
“这不难理解吧,”满青松说,“你们看到的那个是它的分身幻相,只有真身钉死在树下。”
褚无相闻言,眼底笑意更甚。
今天站在这里的,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他最懂这些神仙诡术。更别提,对于“念”的了解,单是现在这处庭院里的,就有一只他亲手救下的世间最高阶的念。
他笑说:“满少爷不要哄骗我,念哪有分身幻相的说法?它本就是执念的实体,执念由无形化为有形,这才诞生了‘念’。如果说是分身幻相,那便是没有实体的无形东西,既然无形,你说,那能算是‘念’么?”
时逢春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我们在大院里看到那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褚无相冲土坑里的瓷新娘抬了抬下巴:“还能是什么?”
时逢春还是没懂:“那它是怎么从坑里爬出来的?”
他这问题一出,褚无相立马捕捉到满青松神情异样——那是一丝紧张。
他冷笑一声,随手捡来一根长树枝,拉开抻了抻,试了试树枝韧性,伸进土坑毫无章法地试捅,最后在瓷人偶头顶方向的内壁处停住。
褚无相握着树枝轻轻往前推,众人只见那根长树枝慢慢消失在坑内,随后,长树枝的另一端出现在了古梅树干上的壁龛里。
从树下坑洞到古梅树内,再到树干上壁龛,居然存在一个相连通的通道。
时逢春惊叫一声:“难怪!这古树内部都被人掏空了,不死才怪呢!谁挖的啊,这么缺德?”
满青松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白了一下。
褚无相看着满青松:“你要还想救人,就老老实实给我交代中原军师求婚后发生的故事。”
满青松一听他说军师求婚,便知道这事瞒不住了,只好坦白:“这瓷新娘,其实并不是十年前才出现的,它一直都在我家,至今已有八百年了,它是……南诏将军女儿的念。”
当年,将军府女儿为平息战事二十年,同意下嫁那位汉人军师,从此隐姓埋名,跟随军师离开南诏,来到盛京定居,并为他生下一子。
当时谁也不知道她来自南诏,更不知她曾是南诏将军的掌上明珠。那军师因收服南诏有功,颇得圣上看重,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
时间晃眼而过,二十年的期限一到,那宰相却毫不顾念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以一封休书休了这将军府小姐。
听到这里,时逢春忍不住出声:“怎么着?这男的要娶新老婆了?”
满青松双眼一亮,冲他竖起大拇指:“英雄!你我所见略同!”
褚无相忍无可忍,照他俩后脑勺一人拍了一下,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道:“别乱插话。”
满青松捂住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讲道:“要是再娶个年轻貌美的就好了,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可惜那宰相行事作风比这更狠,你们猜他做什么了?”
众人盯着满青松,眼珠子一动不动。
“告诉你们啊,就在他们和离之后,朝廷重新集结军队,准备再度攻打南诏。而率兵出征的主帅,不是别人,正是南诏将军府小姐与中原宰相的独子!”
时逢春啧啧:“杀人诛心啊这是。”
满青松补了一句:“不过那少年将军后来好像带着三千将士叛变了朝廷还是怎么着,但这是后话了……”
褚无相神色微微一动。
时逢春问:“那南诏女呢?她什么反应?”
“她知道此事,自然接受不了,拿着一支羽箭,”满青松指了指自己胸口,“就这么刺进去,死了。死后就有了这只念,它胸口的羽箭也不是满家人钉上去的——也不想想,能钉这么死,除了执念的力量,人力哪办得到。”
褚无相听罢,点了点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大概清楚了。”
满青松忙道:“绝对真!书上怎么写,我就怎么讲,如果有半点掺假,那一定是书里记载的错,天地良心,我已经是毫无保留了。那时老板,我姐姐胸前的箭,要怎么拔,你有眉目了吗?”
褚无相看着瓷新娘:“拔它的。满月容心病的根源,在瓷新娘身上,只要能拔下它的,满月容的病,自然迎刃而解。”
满青松喃喃道:“瓷新娘的箭,岂不就是……”
褚无相直视他:“对,就是南诏将军府女儿。”
“那她的执念是什么,要怎么化解?”
“暂时不知道,先把它身上的锁链去掉。”褚无相道,“困在这方小小土坑里,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他说着便自己上手,满青松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那瓷新娘突然坐起身,直勾勾看着褚无相。
褚无相一愣,心叫不好,只下意识随手抓了身边一个人,然后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觉袭来,周围闪过一片白光,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换了一个场景,又呈另一番景象。
而身边被他抓来的“壮丁”,正悠悠打量着他跟褚无相交握的双手。
褚无相:“……”
他一把甩开戚还山,扫视所处的环境。
二进宫了……
这里还是一处幽静院落,植满了开得正盛的绿萼梅,庭院格局有些陌生,既不是满家大院,也不是南诏将军府。
梅林深处,不断有“嗖嗖”的箭矢破空声传来。
他和戚还山循声而去,在一片空地上看见了一位练习射艺的妇人。
她衣着华贵,动作却半点不讲究,宽袖挽到臂弯,不算干净的弓弦压着衣料,留下一道道深色尘印。
高高的发髻梳在脑后,斜插了一枝绿萼梅簪,面容清丽,沾染了岁月的痕迹,瞧着,约摸像是三四十岁了。
褚无相一眼认出来,这是中年的南诏将军府女儿。
他躲在梅树后暗中观察。湿润的空气中有清冷梅香,混着刚下过雨从地里散发出的泥土的味道,还有旁边戚还山身上的气息。
尤其是那第三种味道,弄得褚无相鼻子有些发痒,他怕不小心打喷嚏弄出动静,于是轻轻退后,却不料一脚踩在了一截断树枝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谁?”那妇人警觉,立马将箭头对准过来。
褚无相瞳孔微微一缩,想要拉着戚还山后退,然而某人却纹丝不动,并扭头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褚无相这才抬头,望进庭院,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妇人箭矢对准的,是庭院大门,门下赫然立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衣服的官阶品级是最高那一等,显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他慢慢步入庭院,走到妇人身边,将她手里的箭矢收走,宽厚的大掌顺势将她指尖握在手中,为她渡暖:“怎么不在屋里呆着,昨夜刚下过雨,不要着凉了。”
妇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道:“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宰相目光微动:“夫人但说无妨。”
南诏女扬起下巴,声音发冷:“我嫁给你二十年,你当年是被迫娶我,天下人都夸赞你,这么多年不忘糟糠之妻,二十年来一直独身自好,只有我知道,你是碍于我的身份,不敢纳妾,如今二十年期限已到,我要同你商量的便是这个,请你,用一封休书休了我。”
宰相就那么低着头:“若我说不呢?”
南诏女道:“那我便休了你。”
宰相抬眼看她,眸光清冷:“你倒是决绝,你嫁给我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我不纳妾到底是因为你还是你的身份,为何执意要同我和离?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南诏女轻轻笑起来:“为何?这二十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求得南诏一夕安稳,我不负南诏,不负父母,不负我们的孩子,也不曾负你,可我唯独负了我自己。”
她应是南诏雪山上的月亮,该随风往,伴云住,而不是困于这小小一方天地,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念在我们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我恳求你,”她低下头,将脸偏向一边,藏住了眼底泪光,“归还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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