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休整了一夜，次日天亮继续上路。
上车时，时逢春惊讶地看了驾驶座的穆昆玉一眼。
她穿着一身黑的户外软壳工装，戴了副墨镜，涂着冷调正红色口红的嘴唇里嚼着什么东西，扭头瞥过来似笑非笑：“愣着干嘛？上车啊。”
满青松挤开时逢春，献上自己刚买的一串洗干净的葡萄，谄媚道：“穆家主，您想要吃点什么？小的竭诚为您服务。”
穆昆玉白他一眼：“滚啊。”
三个大学生蹭蹭跑上来，看一眼穆昆玉，愣了一下，又蹭蹭跑下去，退到车头看一眼车牌：“没走错吧，老刘昨天不是说有新司机吗。”
穆昆玉摁下车喇叭：“磨唧，哪有什么新司机，老娘就是。”
众人战战兢兢地回到座位，小心翼翼问：“您……您以前也跑过不？”
穆昆玉发动巴车，头也不回：“十年前我一遍一遍亲自趟出来的这条路线，你说我跑过没跑过？”
说完她开上高速，看着导航迷茫了一下，往哪边走来着？
“我上网查了一下，你们那个导游，评价说她方向感不太好。”荀清秋在手机里说。
桑九昭起疑：“你在哪儿看的评价？我都没搜到她这人。”
荀清秋：“……这事你别管。”
桑九昭一心以为她表哥对褚无相感兴趣，话题一转道：“大美人一上车就睡觉。”
荀清秋只当她对人有意思，无视之，不停询问导游现况。
桑九昭：“他应该也是搞咱们这一行的？不太清楚。昨天我看他用一朵金莲把那老刘送走了。”
“等会儿，”荀清秋戛然止住围绕在穆昆玉身上的话题，“你再说一遍。他用什么送走的？”
桑九昭：“金莲，其实是灯，金色莲花灯。怎么了吗？”
对面默了许久没说话。
桑九昭猜测她表哥大约是现场找书查资料去了。
“这一招叫传灯照亡。”果然没过几分钟，荀清秋发来一长串文字装逼，“传说人死后下冥途，在人脚边燃一盏灯，能破除无边黑暗，送他们平安抵达彼岸。这其实是佛法内容，我们八家学的是道术，少有人用这个，除了当年道祖，他好像爱使这招……”
车停下来。
桑九昭望一眼窗外，打断荀清秋道：“那可能人家是那种带发修行的僧人吧。不跟你说了，我们车好像到了什么地方。”
穆昆玉把巴车停在路边，对着导航戳来戳去：“信号呢？”
怎么动也不动，不会坏了吧……
大壮在后面吼了一声：“导游，你迷路了吗？”
穆昆玉额角青筋直跳，转头就吼回去：“迷个屁。”
她又看了眼导航，依稀记得出故障前，地图上显示往前直走五公里好像有个小景点，先把他们带去那边玩一会，说不定信号就来了。
穆昆玉打定主意，发动巴车对众人道：“前边应该有座影视城，没什么好玩，去看两眼就走吧。再坚持一会，快了。”
褚无相突然睁眼。
他刚才又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少年将军的声音，不过这次说的却是：“援军不会来了，请诸君与我共守此地，誓与城为殉。”
-
五公里外，果然有座影视城。
不过已经荒废了。
穆昆玉看着那没有人的影视城购票处，心下有些奇怪。
十年前她跑这条路线时，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啊……
强行压下心中不安，穆昆玉停稳小巴车，招呼众人道：“咱们待十分钟就走，只待十分钟啊，所有人看好时间，到点发车。”
时逢春一局游戏还没打完，就被满青松硬拉着下去凑热闹。
除了对什么都好奇的满青松，一行人里最兴奋的，莫过于三个大学生，鬼吼鬼叫地拿着手机不停录像——有种假装自己在进行城市废墟探秘的装逼感，随便拍两段视频，再配个悲情音乐，就故事感拉满。
桑九昭挂着相机，到里面拍了几张照，觉得索然无味，逛了不到五分钟就退了出来。
出城门时，看到褚无相站在影视城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看他表情，对这影视城没甚兴趣，只低头慢慢摩挲左手腕骨上一串苦楝子手串，出神地望着。
穆昆玉开车在外面空地上绕圈，找了十分钟，也没发现导航信号。
她抬头看一眼影视城，那股不安的情绪愈发浓郁。
穆家人与生俱来的第六感，让她开始有些急躁，决定等众人都回来了，哪怕没信号也立刻离开这里。
一看空地上，褚无相、桑九昭都在，满青松也被时逢春踩着时间从城里拽出来，现在只剩下大壮、小美和吨吨，人就齐了。
穆昆玉坐立难安。
好在没过一会儿，城门口人影闪烁，穆昆玉先看到吨吨那头刺眼的红发，后面跟的应该是小美。
她松了口气，刚打算开动巴车，余光瞧见褚无相倚着车门，忽然抬手虚按了下，拦住她动作。
他望着影视城的方向，轻声道：“还差一个。”
大壮没回来。
众人盯着小美和吨吨的身影，发现她们状态不太对劲。
小美一直在哭，似乎不愿走，吨吨拼命拽着她，脸特别臭。
走近了，众人才听到吨吨在骂人：“早说了你那男朋友不靠谱，那么大一个城，说把你丢下就丢下，要不是我发现了你，到天黑你都找不到路出去。”
众人一愣。
褚无相瞥一眼那影视城：“你们同伴呢？”
小美一听，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两下，大泡眼泪往外涌，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大壮他没、他没有、回来吗？”
褚无相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吨吨。
吨吨也是一怔，反问他：“你们没看到他？”
她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道：“坏了。”
“怎么回事？”穆昆玉抓上一把小刀，塞到腿肚靴子里，熄了车下来。
小美一口气哭不上来，估计问了也白问，众人便都看着吨吨。
吨吨解释：“原本我们三人同行，越往里走，路线越是复杂，没过多久，我和大壮小美不小心，就走散了。”
“走散以后，我和大壮来到了一处看上去好像是将军住处的地方。”小美抽抽噎噎道，“大壮被里面一排假兵器吸引，我就在外面庭院录视频。”
大壮去看那排假兵器：“宝贝儿，你乖乖在外面等我昂，别乱跑。”
小美随口应下，拍了会儿视频，一看时间，已过去五六分钟，她转头往那将军府里一看：“该走了大壮……大壮？”
将军府内，大壮身影不见了。
小美以为他很快会回来，于是在门口等，久等不来人，她忍不住喊了几声，没能听到大壮的回应，却把走散的吨吨给喊了过来。
眼看十分钟期限马上要到，吨吨让小美先回车上，反正大家约定好了在外面汇合，说不定等她们出城，大壮已经在车上等了。
可小美却还记得，大壮只让她在门口等，没说回车上等，说什么也不离开。
气得吨吨一把拉住小美，强行将她拖走。
小美就一边哭，一边与吨吨吵，闹了一路，一直闹到众人面前。
结果众人都知道了。
大壮既不在将军府里，也不在影视城外。
那他会在哪儿？
褚无相凝视这座影视城，眼底隐有忧色。
不知为何，此处阴气极重。
大壮如果一个人待里面，他怕凶多吉少。
褚无相转头问小美：“你发现大壮不见时，刚录完视频？”
小美还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上话。
褚无相就那么看着她。
小美吓得抽气，竟奇迹般止住了眼泪。
她点点头。
褚无相向她摊开手心：“手机给我看看。”
视频里一开始是小美拍的杂草丛生的庭院，绿树浓荫，阳光遍照，褚无相没耐心欣赏，直接拉到进度条最后。
此时镜头正对准幽暗的将军府大门，背景里传来小美喊大壮的声音，“大”字出口，“壮”字刚飘出两齿之间，画面便戛然而止。
褚无相按下了暂停。
小美忍不住提醒他：“还没看完。”
“嘘。”褚无相抬眼冲她竖起食指。
小美下意识屏住呼吸，一车人鸦雀无声。
褚无相将刚才那幅画面截图放大。
将军府里右下角落，在半小腿高的门槛后面、一排假兵器前面，夹在中间阴影处的位置，隐约有一双黑色脚底板。
看上去，像一个人头朝里、脚朝外，倒趴在地上。
褚无相把手机递到小美面前，问她：“认识吗？”
小美发出一声尖叫：“是大壮的鞋子！”叫完直接晕了过去。
吨吨立马冲上来抱住她，褚无相被高分贝尖叫吵得脑壳疼，忍不住揉了下耳朵，道：“她没事，只是哭缺氧了。”
穆昆玉看着手机里的画面，道：“现在就回去找他。”
褚无相摇了摇头：“恐怕找不到。”
他点开刚才没看完的视频，最后还剩两秒，按下播放。
视频拍到最后，小美正要关掉录制键，镜头一直在抖，画面十分模糊。
褚无相精准地在最后一秒按下暂停，在一闪而过的将军府画面中，众人发现原本还能看到大壮双脚的阴影处，仅在两秒之后，就变得空空如也。
地上哪还有什么趴着的人。
桑九昭忍不住道：“不会看错了吧。”
褚无相挑眉看过来：“你质疑我。”
桑九昭：“……”
质疑你怎么了，你不能质疑？
她摸出手机想给荀清秋吐槽，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信号竟没了。
腾格尔的一首《天堂》忽然从小美手机里响起，声音来得突然，把众人吓了一跳。
那小美大概是耳背吧，铃声的音量被她设置成了一百，褚无相皱眉将手机拿远，以免耳朵再一次受到伤害。
待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时，褚无相一愣。
铃声吵醒了昏迷的小美，她霍然睁眼，目光如电，射向自己手机，眼中含起一泡泪：“是大壮，我的大壮！”
褚无相打开免提，按下接听。
众人屏息。
手机里没有大壮的声音，只有呼啸的风声，细听似乎还有水流经发出的潺潺声。
小美急得直喊：“大壮，是你吗大壮，你说话呀！”
通话声戛然而止。
褚无相看了一眼时长，不多不少，正好4.04秒。
像是不小心误触，打来的一通短暂电话。
处处都透着诡异。
不过……
褚无相无声笑了一下，心里有了数。
这通电话打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水声。”桑九昭突然开口提醒。
众人一愣。
桑九昭双眼发亮，手指着影视城门口已经褪色的地图，微微有些发抖：“电话里有水声，而这座影视城里唯一一处有水的地方，就在最里边那座孤城。”
所谓孤城，应该是曾经用来拍摄类似孤城围困这种古代战争戏的地方。
城外有一圈护城河，河水是从城内引出来的，所以，如果现在手机还在大壮身上，那么他不出意外，应该就在孤城水道附近。
众人立马便往孤城区赶。
桑九昭跟在队伍最后，悄悄将缚鬼绳带在身上。
到达孤城时，天气忽然发生了变化，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黑云压城。
众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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