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无论你如何喊冤,本王都不可能让你苟活于世……太子之位,只能是本王的。”
谢清猛然抬头,她清瘦又苍白的脸上沾着血迹,一双清亮的眼眸露出狠意,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几乎咬碎了牙。
刺鼻的桐油从她脸上倾盆倒下,谢清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火把点燃。灼热的痛苦随着火焰冲天而上,把她吞没在崩塌的柴火中。
雨声逐渐淹没了一切。
“不!”谢清猝然一挣,从榻上坐起。
蓦地,原来又是噩梦一场。
谢清拂开被汗水沾在额角的发丝,感到眉间一阵阵地发疼。
她又想起来,自己意外地从那场噩梦中重生,已经三日有余了。
侍女倩儿方从门外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帮她更衣:“小姐,老爷和公子皆随军北上了,今日寄了信回来,说要等年下才能归来呢。”
谢清拿过倩儿送上的信,玉葱般的指尖捻过家人的字迹,心中泛起一阵酸意。
谢家世代为皇室制毒验毒,承接圣意,为皇家除去不该留着的人。
人人说谢氏是一家子刽子手,生于暗处,满手脏污。朝廷里的人不愿与谢家人为伍,谢家却也有自己的追求,从不攀炎附势。
然而前一世,谢清却卷入了最混乱的夺嫡之争。
谢清自小看着父兄制毒,自己也习得了不少毒理医术,更是喜欢钻研解毒的法子。
那日她在鹭州山谷拾取矿石配置解药,意外见一队人马在山中抛尸。谢清发现那尸体虽没有气息,皮肤却仍有血色。
她知道那是罕见的假死之症,便好心帮他服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
男子醒来后,二人竟突然被抛尸的队伍围困,那男子当场被刺身亡,而谢清则被带进宫中审判。
经过无尽的折磨与拷打,直到死前她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是传言中暴毙的大皇子李沄。
当今圣上育有二子,朝中立嫡子为太子的呼声极高,然而大皇子李沄前些日子急病已薨,二皇子李泗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选。
可是这死去的大皇子忽然被谢清救活了,好不容易夺得太子之位的李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谢清活下去。
谢清就这么被冠上谋反之罪,全家灭门,本人也被李泗凌虐致死。
“小姐,小姐?”
倩儿的声音让谢清回过神来,她从塌上下来,从镜中窥见自己的脸惨白得吓人。
谢清森然发觉,哪怕重生到了那日之前,她在李泗那儿遭受的屈辱都不曾消逝,而是化作无处宣泄的恐惧,时时刻刻警醒着她——
这是上苍给予她的机会,她一定要为前一世的自己复仇。
如果她能寻回那位假死的大皇子,或许就能让李泗跌落神坛。
可是……她只是闺阁女子,想见皇子比登天还难,还谈何报仇呢?
谢清正想着,又听倩儿说:“小姐,您这几日都病着,没看见城里的热闹!二殿下最近在鹭州置办了一所新书院,与门客交谈宴饮,十分气派。”
“当真是二殿下?”谢清忽然拦住倩儿为她梳头的动作。李泗办书院,必然会招揽新门客。比起寻找那位踪迹不明的大皇子,她不如直接设法拜入李泗门下,再思考对策。
“倩儿。”谢清抬眸,“今日我要去采药,为我束发,再准备一套衣裤。”
“是。”倩儿答应下来,把谢清颈后垂落的青丝尽数梳上去。
谢清从前出门取材制毒,为了方便行动,总是扮作男装,家里的侍从们早已习惯。此次她瞒着众人去李泗的书院探探,想来也不会被人看出女身。
两柱香后,谢清已然穿着一身粗布短衣,额发束起,站在了李泗新修的书院前。
谢清容貌清秀,眉眼精致而有锐气,与长兄谢澄样貌相似,只需压一压嗓子,便能化身谢家长公子。
她清瘦高挑,打扮却颇为朴素,在书院风雅的竹林前十分显眼,一下子引起了守门侍卫的注意。
“欸!那边那个,你做什么的?”
谢清懂得礼数,却不懂官场社交的规矩,只是作揖轻声道:“我想拜见二殿下。”
此话一出,侍卫们皆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们从未见过说话这样大胆,上来便想见主子的人。
离谢清最近的侍卫敲了敲仪仗:“我看……你是想谋个职位吧?可曾有人引荐你来?”
“不曾。”谢清神色如常。
另一位侍卫又问:“那你可曾考取过功名?”
谢清摇头。
“难不成你的父亲在朝中做什么官?”
谢清欲答,想了想,却不知道该答什么。谢家人制毒,俸禄虽高,却称不上是大官,他父亲做的事更是为许多文官所不齿。
见谢清无言,几名侍卫相视,纷纷哄笑起来。
“哎哟喂,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呢?”
”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二殿下哪有精力见你这穷酸小子!”
“就是,我看你是来讨饭的吧!”
那拿着仪仗的侍卫掏了掏裤袋,捏出一袋子用油纸包着的烧饼,径直丢朝谢清脸上丢去:“去去去,拿着滚!”
油纸散开,吃剩的烧饼碎屑撒了谢清一头,弄得她一身脏污,难闻的油臭更是沾在了发丝上。
谢清眨了眨眼,冷静地抹去睫毛上的粉末,向前一步单膝跪下,大声道:“我想求见二殿下!”
她这固执的模样惹得侍卫们顿时心生不快,脾气不好的那位正要举起仪仗赶她,不远处又传来一个男子沙哑的嗓音——
“书院乃清净之地,岂能容尔等在此胡闹!”
谢清别过脸,望见一双精致的玄色锦靴,向上又是层层叠叠绣样繁复的玄色锦袍。穿着这身衣服的是一位青年男子,皮肤发青,眼眶凹陷,眼神却如同郊狼一般锐利。
侍卫们浑身一震,惶恐低头致礼:“沈先生!”
谢清瞧见这位沈先生腰间挂着犀制的蛇纹銙带,想来对方至少也是六品以上的文官。那蛇纹更是李泗钟爱的祥纹,能佩戴此物,必定受到过李泗的赏赐,是被李泗看重的人。
谢清虽然知道朝中文官大多看不起她谢家,却也不卑不亢地转过身来,带着满头烧饼碎屑,有模有样地说道:“承蒙先生相助!谢某感恩戴德!”
那沈先生舔了舔牙,上下打量谢清:“刚刚听你说……你想见二殿下,书院是招揽人才的地儿,进来慢慢谈吧。”
进了侧堂,一路上遇见不少二殿下宴请的门客,谢清被各种目光审视着,又按着礼数跪到了院子里。
沈先生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谢澄。”谢清不假思索答了长兄的名字。
沈先生头一歪,方才正义凛然的表情忽地变了味,说道:“你姓谢,可是那个给宫里制毒的谢家人?我大概听过你的名字。”
“是!谢澄荣幸。”谢清依然跪在地上。
沈先生却不领她的情,脚步一转,毫无预兆地踩上她的手。
谢清吃痛,默默受着。她在门外受气,只是被驱赶,可进了门内反而被这些文人换着法子欺辱,甚至失去了逃走的退路。
只听沈先生嘲讽道:“我当你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谢家的,呵呵,这天下有多少人是给你们谢家毒死的?杀人龌龊,还有脸来见二殿下?”
谢清咬着牙,冷静道:“谢某奉旨制毒,只为清除邪佞。忠心之余也验毒救人,想要弥补罪孽。先生切勿动气,以免动了肝火,易发眩晕之症。”
沈先生听到这,鄙夷的神色又是一变:“你怎么知道我时常眩晕?”
“先生脸色发青,指端肿胀,是为气血阻碍之症。气血不通,便会诱发眩晕。”谢清语气平静地说,“先生不宜动怒,若是以茯苓、枳壳、生姜、芒硝熬药,按时服用,便能疏通瘀堵。”
周围的门客们纷纷停下脚步,听谢清解释。有位青衣书生插话道:“你们谢家人只会制毒害人,又不懂得医术,莫不是瞎说的吧!”
谢清笃定地说:“制毒之人亦知解毒之术,解毒与医治同理,都是寻症下药。谢某不敢唬人,但请先生信任。”
她正说着,只听堂外传来一阵慢悠悠的鼓掌声。谢清再回头,便直直望见了一个骨干瘦长的身影,那张邪俊的脸上挂着笑意,令谢清浑身寒战。
是李泗。
李泗拢了拢绣着金蛇纹的玄狐氅,徐徐开口:“这位客人有意思,什么也没带来,偏偏要见本王一面。”
众人纷纷跪下,齐声致礼:“殿下万安。”
这场闹剧终于传到了李泗的耳朵里,他这堂堂殿下竟然愿意见谢清一面,实在让周围人都向谢清投去好奇的目光。
李泗扬了扬手让众人起身,问谢清:“你见本王,想做什么?”
“谢某想拜入殿下门下。”谢清弯腰作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谢某一家受命制毒,却并不为人看重,向来只得干一些杂活儿。谢某家中,父亲年迈,小妹尚幼,只有寻得一条好出路,才可保家人平安。二殿下平定北境,军功赫赫,谢某敬佩不已,只愿献上这条贱命,为殿下所用。”
“话说得倒是好听。”李泗带着清高傲气的表情,一一点起了周围的门客,道,“论智慧,你怎么也比不上这些国士贤才;论武功,你还打不过书院门口的侍卫;论家世,本王连你父亲的名字都记不得。你说,本王若是将你养在门下,你能为本王带来什么?”
谢清眼眸一冷,直言道:“谢某与鸩毒为伴,早已沾染一身污秽,殿下与诸位先生有赫赫之光,谢某愿紧随其后除残去秽。”
李泗还未回答她,门外又有侍从匆匆赶来。
侍从领着官府的小吏,见了李泗跪道:“殿下,首辅赵大人传来急报,说鹭州知州大人昨夜身亡,这案子同上月的一样,衙门里的人的确查不出端倪。首辅大人说殿下手中人才辈出,定有贤士能破解此案!”
天下无人不晓,首辅赵文从前在朝中力挺大皇子李沄,认为李泗年幼气盛,不宜作为储君。
这二人早早结下了梁子,首辅此番请李泗帮忙,无形中是将破案的压力推到了李泗身上。
“说我这儿‘人才辈出’啊——你们有谁愿意去查那个案子?”李泗拖长了声音,慵懒地扫视四周。
只要是鹭州地界的人,都知道这又会是一桩无头案。
几月来,鹭州高官接连惨死,身体里被塞满了黄金,衙门的人翻遍了整座鹭州城,都查不出凶犯的踪迹。
谁若是接了这个案子,又没能破案,便是打了李泗这未来太子的脸!
堂下霎时一片寂静,门客们相互交换眼色,皆低下头去。
被冷落在一旁的谢清咬咬牙,大胆上前,抱拳道:“殿下,请让谢某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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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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