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再度陷入僵局,凝滞的空气中飘着血腥气。
谢清定了定神,又一次回到那批黄金边上,仔细翻看着。
指尖略过金块底部,她摸到一处粗糙的面。反过来一看,原来是一片被血液粘在金块上的纸片。
“这是……”
她对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细看,见纸上写着几个不成型的字——
“贤曹……是什么?”
林笙弯下腰看,两手支撑在谢清身边,身影把谢清罩得严实。
谢清浑身一颤,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
林笙视若无睹:“贤曹镖局,那是云州的。”
边上的衙役说道:“林大人,贤曹镖局三月曾报官说丢了一批金子,正是从云州运到鹭州的,据传被匪帮截胡,至今没有下落。”
“去查,是何地的匪帮。”林笙吩咐衙役,又偏过头,低声问谢清,“谢先生穿耳了?”
谢清仿佛被针尖刺中一般,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强装淡定道:“前些日子齿痛难愈,叫人在翳风穴做了针灸,并不是什么穿耳。”
林笙轻笑起身,叫着那几个站在一旁看戏的衙役上前:“人家谢先生熬着齿痛上任,你们何不上来帮衬着,免得查不出关键,耽误了案情。”
谢清面不改色,却感到耳垂上烧得慌。
那几名衙役原本闲着,被叫来干活心有不快,一边抱怨一边翻看着那些黄金:“唉哟,都查了几百遍了,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谢清无奈,又把视线投到了尸体之上,她方才只是开膛,并未细看五脏是否有问题。可现在一查,竟让她看出了端倪。
“林大人,肺脏有问题。”她从中刮出了一些绿色的粉末,“死者生前曾吸入过大量的粉末。”
其余人还一头雾水,谢清又从腹腔中夹出了一片碎石,这碎石蓝中泛绿,有着一圈一圈的花纹。
谢清道:“杀害知州大人的凶犯,曾将他的腹部剖开,放入黄金后又缝上。也许是因为拖动了尸身,沿途的石子便从腹部的缝隙进入了知州大人体内。若能知道这是什么石头,便能找到知州大人的遇害之地”
“这不就是块小石子么?有什么特别的?”身边的衙役看不出花样。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铜矿石。”
众人都知道,鹭州一带矿脉稀缺,只有城郊的虎头岭有一座废弃的铜矿。
那衙役们纷纷对视,说道:“当真有这么巧?你怎就一眼瞧出来这是铜矿石?不会是猜的吧?”
谢清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叫住酒楼小厮道:“请带我到庖厨的灶台去。”
酒楼的庖厨凌乱不堪,灶台下更是堆满了木炭灰。谢清也不嫌脏,直接屈身取了一撮木炭,与那块石子一同放在炊具中。
她喜欢钻研毒药,熟悉这些矿石。不少毒物源于矿物,受热受冷、掺和他物,都会改变性征。
就像这种铜矿石一样,若是与木炭一同燃烧,便会产生铜粉。
待她取出烧尽的矿物,已然变为红铜色的粉末让众人瞋目结舌。
“这,这,这真是铜矿石!”
围观的酒客们见到这样奇特的变化,都称赞起来:“谢先生博学,果然是二殿下的门客。”
衙役们煞时被削了锋芒,只得跟在林笙背后反驳:“可是那虎头岭的矿洞早已封堵多年,少有人知晓。”
“正是人烟稀少,才有可能是凶案的真正现场。”谢清并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冷静地想着那尸身的状态。
知州的肺脏内积攒了大量铜尘,此番考量下来,他的死因也许不仅仅与丹灵有关。
谢清沉思片刻,对林笙说道:“谢某仍有疑虑,希望重新验证知州大人的死因。”
围观的酒客们听了此话,又各自议论起来:“这死因不是已经查明了吗?”
“难道衙门的官老爷还会查错?”
那些衙役更是不悦,有人直接质问谢清:“知州大人的牙根已经渗血,显然是中了丹灵的迹象,你初来时也这样推断,为何此时就换了说法呢?”
“没错,但知州大人铜尘入肺,肺脏已然受损僵化,呼吸不畅。窒息而死者,同样也会拥有那种色如红花的牙齿。”谢清笃定地说道。
她记得多年前虎头岭的铜矿出过大案子,矿工皆死于不知何来的咳症。那时父亲去查案,回来后曾说矿工们在洞内铜尘入肺,长年累月肺脏僵化,中毒窒息而亡。
她见过那样的肺脏,与知州尸身中的肺脏状态相同。
谢清回到阁楼,忙从包袱中取出药酒与银针:“中毒或窒息,唯一的判定方式是,鉴定知州体内是否有丹灵。”
她取了尸体的残血,开始做简单的鉴证:“银针若是变黑,知州体内便有丹灵,若是未变色,便是因铜尘入肺而死。”谢清向众人说着,把银针点入药酒中。
良久,竟没有半分变化。
衙役们彻底乱了方寸:“这不可能!铜尘入肺窒息而亡,那该遭受怎样的苦楚!?知州大人身份不凡,怎会在清醒时进入废弃铜矿,吸入那样多的铜尘?”
“这才是此案的费解之处。”谢清喃喃道,“依我看,今日必须去铜矿一回。”
她收拾起了东西,林笙有条不紊地走到她身边,低笑道:“二殿下的门客当真是厉害,一夕推翻了衙门所有人的论断。”
“大人谬赞了。”谢清淡淡道。
“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常人察觉不出的事,却会被眼力尖的人看破。”林笙黑眸低垂,骨相俊美的脸庞让谢清心中不安。
他又道:“谢先生,您说是不是?若要瞒着别人什么,自己先要藏好,否则犯了欺君顶替之罪,被人捅破了窗户纸,该如何是好。”
谢清冷不丁地瞪向他:“多谢大人提点。谢某为二殿下办事,自然什么都不敢瞒着二殿下,大人做什么、说什么、长什么模样,谢某都会一一告知殿下。”
林笙笑出了声:“你若要去,便试试。”
谢清抿了抿嘴,转头便走。
她随着众人回衙门录案卷,正要赶向书院给李泗汇报进展,身后却有人匆匆赶上来。
衙门的主薄手拿案卷,跑到她面前鞠了个躬:“谢先生,林大人说车轿已备好,请您一同前往虎头岭铜矿。”
“这样快?”谢清接过案卷。
又听主薄腆着脸笑说:“呵呵,谢先生方才走得早不知道,巡按大人严刑拷问了那几个撒谎的酒楼小厮,才问出来昨夜的事真是他们撒了谎,实际啊,是匪帮的人花重金要他们闭嘴。”
谢清脸色凝重,想到林笙此前一副温和的模样,嘴上讽刺二殿下爱用极刑,可他本人也是个笑面虎一样的角色。
“感谢徐主薄。”她一边谢着,一边召住马车,“谢某先回去向二殿下禀报案情,再回来查铜矿一事。”
“欸不成不成!”徐主薄摇摇手,把她从马车前拦下,“这林大人有交代,要谢先生即刻前往虎头岭相见。案情紧急,且涉及多位官老爷,那二殿下的书院中门客甚多,让外人听了去,传到外边可不好。”
谢清攥了攥手心,只得答应下来。
徐主薄要走,她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徐主薄,能否问下,这位林大人是何时来鹭州任官的呢?”
徐主薄坦然一笑:“嘿哟,您怕不是跟着二殿下从京城来暂住的吧,这林大人已经在鹭州任了三个年头的巡按了,兴许明年就要调任升官了!”
“哦……多谢主薄。”谢清暗自嘀咕着。
也许,她是认错了人。
随着马车颠颠簸簸地驶出鹭州城,衙门的官吏们已在黄昏时进入了虎头岭的地界。
茂密的树丛沿着崎岖的山体连绵而上,山顶没入雨雾中,整篇峡谷暗无天日,时不时回荡着夜猫子的啸声。
谢清下了马车,泥土山路前方已经被幽暗的树林吞没,再向上,黢黑的山体间开了一个数十丈高的巨洞,两侧用粗壮的柏木支撑,其中深不可测,洞口已经被宽大的木板与棱刺封锁。
“这就是虎头岭铜矿。”谢清身后传来林笙稳重的声音。
他换了一身玉色轻纱禅衣,象牙冠帽为饰,腰背挺拔,身轻如风,执一柄油伞,穿过雨幕来到谢清身侧,歪过伞面遮在谢清头上。
谢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弄得不自在,偏偏要躲开。
林笙拉住她的包袱:“二殿下派来的贵客若是淋雨得了风寒,在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谢清默然,跟着他来到了封门之前。
洞口从下至上都被木板遮得严实,唯独底端留下了一个洞口。谢清身量小,率先提着油灯钻了进去。
一进洞中,堆积厚重的粉尘便扑面而来,刹那间竟让她呛咳不止,几乎被粉尘封住了口鼻。
衙役们紧随其后,各自用手挥开面前的扬尘。
谢清吃了粉尘,却觉得不对,这气味倒不像是铜尘,而是普通的飞沙。
盏盏摇晃的油灯照向前方,只见到三四行脚印顺着洞穴走向深处,却没有拖动东西的痕迹。
谢清神色严冷,说道:“知州大人大约是在深处遇害的,可此处没有他被带出来的痕迹,洞穴或许另有出口,我们需要进入一探究竟。”
林笙环看洞顶,说道:“洞内沙尘颇多,顶部又有无数蝙蝠,我等一同前去过于危险,应当派几人率先探路。”
衙役们对谢清不满已久,各自推脱,有人先道:“谁说要来的,便让谁先去罢!”
谢清往脸上绑了一层纱布做面纱,杏眼轻眨,学了林笙那套话术道:“我一人前去,若是出了意外,谁来向二殿下禀报?”
林笙哼笑,利落地抽出伞柄,竟是一把利刃,他随意点了两名衙役,对谢清说:“我们做谢先生的护卫,您可满意?”
几人带了一团麻绳,便往矿洞深处探去。
矿洞内蛛网密布,不似有人长留,谢清的油灯照在地面上,只瞧见那几串脚印连续地向前延伸着。她忽然说道:“脚印很浅,不像扛了重物的样子。显然知州大人不是在此处被塞进黄金的。”
“现在下定论有些早了。”一名衙役说着,指向前方。
只见前头出现了两条岔路口,一条是那些脚印前往的方向,另一条已经坍塌,散落的石碓中隐隐发出光来。
谢清定睛一看,居然是数不尽的金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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