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江水入肺，江濯之强忍着肺部的撕裂感，屏住气息潜下水去。
可水下什么也看不见，他却已经能隐约感受到自己的四肢逐渐僵硬。
分不清是因为周围的环境本就漆黑，还是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人在这种环境下，心中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恐惧会被不断地放大。
江濯之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样生出那样大的勇气跳下船的，似乎在有些事情上，他的身体总要比他的脑子快一步。
咸涩的水肆无忌惮地扯弄着他脸上的伤口。
他想，自己这张脸估计是保不住了，日后带着一大块疤痕，乔樾得把自己损成啥样。
脑海中乔樾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江濯之便也撑不住了，松了口气，任由自己朝着深渊下坠。
……
江面之下数十米，有一条湍急的暗流，莫说是人，就算是这水中的鱼，一旦靠近，就会被巨大的吸力卷进去。
因此这条暗流，也被人称之为这条江的最底部。
但也从未有人知道，只要能够穿过这条暗流，就能看见茫茫黑暗中突现出的点点微光，正昭示着这暗流底下别有洞天。
小黑鱼睁着身体两侧溜圆的眼睛，带着身后的人一头扎进了暗流之中，但他们却并未被流水卷走，而是直接穿了下去。
不知又往下游了多久，周围也越来越明亮。
数不胜数的夜明珠像泡沫一样漂浮在水中，照亮了这底下流光溢彩的珊瑚宫殿，若是细看周围的水流，还能发现夹杂在其间的丝丝灵力。
小黑鱼将江濯之带进了珊瑚宫殿，宫殿内却十分空旷，入目的却只有正中央的水晶壁上的九爪章鱼浮雕。
这宫殿涌出来的灵力来源，正是这面水晶壁。
小黑鱼刚将江濯之放到了浮雕面前，壁上的章鱼眼睛忽然亮了亮，下一刻，身体便从水晶壁中探了出来。
—
乔樾是被呛醒的，此时的她被一个泛着绿光的罩子罩住，将她与外部的水流隔绝，但她还记得自己掉入水的那一刻，不知灌进去了多少江水。
一只拇指大的小细鱼从她的口中吐出来，鱼腥味直冲她的天灵盖，乔樾掐着嗓子咳嗽，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它穿透绿色的光罩，掉在了水晶铺成的地砖上。
刚接触光罩外的水流，它身上的鱼鳞就如同尖刺一般猛地立了起来，在水中扑腾两下，两只大眼一翻，吐出一串泡泡，最后躺在了地面一动不动。
乔樾恍过神来，怔愣地环顾着四周。
难不成这就是神话中的龙宫？
她稍一转头，只见那只熟悉的触手又朝着她伸了过来，吓得乔樾立即惊恐地闭上了眼。
可它的触手却并没有触碰到自己，乔樾正纳闷着，随即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被它带到了另一个大殿内。
而她的一旁，正躺着江濯之。
乔樾睁大了眼，“江濯之！”
这光罩虽说保护了她，但于她而言，同样也是禁锢，她无法离开这个罩子，甚至无法自由行动，只能隔着这个罩子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乔樾拍打着光罩，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隔绝，江濯之也没有丝毫反应。
半晌后，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她的身上，乔樾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了头，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头皮一紧，不禁咽了咽口水。
九爪章鱼的触手挥动，落在她脸上的阴影也左右摇摆，它的眼睛估摸着有着足球那般大，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乔樾往后缩了缩，背部抵在光罩上。
她顿了顿，余光瞥见一旁不知是死是活的江濯之。
片刻后，她缓缓转过了头，与这只九爪章鱼对视着，乔樾按下心中升起的恐惧，硬气道：“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声音止不住颤抖着，已经出卖了她此时强装出的镇静。
话罢，九爪章鱼便朝她凑了过来。
它的眼睛抵在光罩之外，眼珠有她的脑袋那般大，乔樾的腿一软，捏紧了衣角，脸往后撤，害怕地紧闭起眼睛。
“你……你别过来……”
她欲哭无泪地转过身，扒着罩子，试图将自己的距离与它拉得越远越好。
“……呜呜，你你不要吃我，我三个月……不，三年没洗过澡了，你吃了会拉肚子的……”
在绝对的体型和力量面前，始终将“识时务者为俊杰”作为人生信条的乔樾只能麻溜跪地求饶，以求保住小命。
“你只要不杀我，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你你别过来……”
乔樾的牙关打颤，须臾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要是将你强留在这里，恐怕它会降个雷下来将我这儿搅个天翻地覆吧。”
乔樾闻言，不解地睁开了眼，眼前的九爪章鱼已经退回了原位，此地只有她跟这条大章鱼醒着，所以刚刚的那番话只能是它对着自己说的。
她没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能够从这话中听出它并不会杀了自己，更不会将自己留在这里，虽不明白它将自己带到这里来有什么阴谋，但至少自己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
“你什么意思，谁会降雷下来？”她问，“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还有，你把江濯之怎么样了？”
九爪章鱼动了动眼珠，看了一眼江濯之，静静回道：“他如今是不死之身，我并不能将他怎么样。”
“况且是他自己跳下水的，如果不是我让小黑将他带回来，恐怕你后面找他还得费些心力。”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对于乔樾而言，有些太大了。
她的脑袋宕机一瞬，而后缓缓开口问道：“你，你知道他——”
知道他的身份……？
乔樾立刻急了，“那你知道我们如何才能回去吗？”
它应该是看出了江濯之是魔尊之身，那它必然就知晓江濯之和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它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话音落下，它似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准确，于是又道：“不过有时天意也并可不信。”
乔樾愕然。
“你们将我和江濯之拽进这个世界里到底有什么阴谋？”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只章鱼一定知道什么。
“将你们拽进这个世界的并不是我。”
“那是谁？”
“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
“所以指引我们找寻神兽之力，是否也是你们阴谋中的一环？”
九爪章鱼不语，乔樾则继续逼问下去：“你想让我们牺牲什么？”
这时的她十分清醒，见它沉默不答，更加深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到时候自会有人解答你的这些问题的。”
它说罢，乔樾还想继续开口，光罩之外突然爬上了一条紫斑长蛇，它的扁头与乔樾的脸仅有一层光壁之隔，眼睛上像是覆了一层白纱，正仔细看着乔樾。
它吐着信子，嘴一张一合，露出骇人的獠牙。
乔樾立即往后缩了半步，大气不敢再出一下。
这东西可比这大章鱼吓人多了。
光是看它这身圈圈点点的艳丽紫色斑纹，就能想象出要是不慎被它碰了一下，死状能有多么的惨烈。
但好在她现在心中有底，至少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紫斑长蛇睁了睁自己没有眼珠子的白色眼睛，疑惑开口：“怎么又是她？”
又是她？
乔樾比它更疑惑。
九爪章鱼伸出一条触手，见它从光罩上扒了下来，“你这眼神是越来越不好了。”
紫斑蛇被它扯下来后，道：“没办法，总要付出些什么东西的。”
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江濯之的身上，缓缓地朝着他爬了过去。
“你离他远点！”乔樾从里拍着光罩，大声警告着它。
紫斑蛇置若罔闻，仔细看着江濯之的脸，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的伤口处。
片刻后，它便当着乔樾的面，朝江濯之的脸吐出一口紫气。
“你——”
乔樾的话还没说完，随后便看见江濯之突然睁开了眼，从他的眼中，涌出一团团的黑气。
“你对他做了什么？”
紫斑蛇退了回去，对乔樾说：“你别紧张，我还没有实力能够将他杀死，不死之躯，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它抬起头，看着九爪章鱼继续道：“没想到它还剩下这么强大的力量，这一次居然选了两个人。”
乔樾听得一头雾水。
她隐约明白他们说的“它”，应该就是将她和江濯之带进这个世界来的。
可这人到底是谁？
九爪章鱼沉默着，伸出一只触手抚上江濯之脸上的伤口，它身体之中的蓝色灵力溢出，江濯之眼中涌出的黑气逐渐散去，眼睛逐渐清亮，最后又闭了回去。
周围的水流忽然肉眼可见地震荡起来。
紫斑蛇虚了虚眼，静道：“他如今身体里的力量能够助他自愈，你的灵力与这股力量犯冲，又何必——”
后半截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一阵刺眼的金色光芒从他身上散出，紫斑蛇立即转过头，避免这光照进它的眼里。
乔樾也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双眼，过了一会儿后，估摸着这道光芒已经淡了，试探性地放下了胳膊。
九爪章鱼垂眼愣然地看着跳动在自己触手上的火焰，察觉到乔樾的目光后，风轻云淡地将火焰捏灭。
它伸出自己的另两条触手，卷起了江濯之和乔樾。
乔樾稳住自己的身体，猜它是想要将自己和江濯之送走，“你要将我们扔到哪里去？！”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乔樾转身望着江濯之，好让他不脱离出自己的视线之外，但离这座珊瑚宫殿越来越远，可见的光芒就越来越小，她不仅看不见一旁的江濯之，连自己伸出的五指也看不见了。
耳边水流的声音越来越重，乔樾的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耷在了一起。
—
珊瑚宫殿内，紫斑蛇转过身，面对着空气，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九爪章鱼无奈地伸手将它的身体转了回来。
“将他带进这个世界的，并非是它。”他道。
紫斑蛇愣了一秒，“哪能是谁？”
九爪章鱼将那只被火焰灼烧了的触手伸到了它的面前，紫斑蛇细细打量了片刻，惊讶开口：“竟然是……”
它收回了触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将乔樾带到此处，就是为了让紫斑蛇试试，能不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希望，或者不过又只是一次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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