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
天地一色,白雪茫茫,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乔樾,乔樾……”
乔樾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睁开眼后,看见的是江濯之。
她立即坐起身来,伸出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看着,边道:“你的脸,好了?!”
江濯之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他醒来后,并未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只是着急地想要赶快叫醒身旁的乔樾。
乔樾这时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随即垂下眸,本能地抬手去触摸脸上的伤口,手都悬在了空中时,目光上移,和眼前的人对视了一眼。
乔樾浑身一震,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江濯之低下了头,冰凉的指尖覆上完好无损的脸庞时,他先是怔了怔,而后在心底如释重负地轻叹了口气。
乔樾将注意力放到了周围,彼时他们二人正处于一片冰天雪地中,自己和江濯之的身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她抖落身上的雪,冷得打了个颤,头上肩上的雪也跟着落下。
恰好江濯之抬起头瞧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可惜乔樾并未看见他的表情,而是转过头,看见了远处已被白雪压低了的城门。
她伸手放在了自己的眉眼之上,一边缓缓站起身来,试图去看清那城门上的字。
“白——奎——”
最后一个字被雪遮住,但不必多想便也能知道,他们眼前的这座城,正是他们和睖妆他们几人都要来到的地方,白奎城。
不过乔樾此时心中也欢喜不起来,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那就说明正是那只大章鱼将他们送到此处的,若是她不曾得知它知晓她和江濯之的身世,自己现在一定会庆幸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偏偏被她知晓了。
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起她和江濯之为了反抗既定的结局而一路走到这里,是否也是顺了他们的意?
江濯之见她愣着不动,于是问道:“怎么了?”
他不知道乔樾经历了什么,只当她和自己一样,掉下水中睡了一觉后,就来到了此地。
乔樾道:“没什么,我们进城吧。”
“那卫湛云他们呢?”江濯之问。
“反正他们迟早都会来这里的,我们不如先进城等他们,总不可能我们返回去找他们吧?”
那只大章鱼要是有点良心,能将自己和江濯之送到这里来,那就也应该助睖妆他们一行人一臂之力。
乔樾拔出自己陷进雪地里的脚,朝着城门处走。
江濯之将手拢在袖子里,跟在她的身后,呼吸之间,白汽也从口鼻之中吐出。
乔樾拉紧了衣服,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该死的章鱼,她的厚衣服都在船上,现在自己套着一身薄衫,要是她和江濯之在白奎城中还没有找到能够落脚的地方之前就被冻成了冰雕,成为供城中百姓观赏的艺术品了的话,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将这只章鱼放在烧烤架上,再放上双倍,哦不,三倍的孜然和辣椒!
她往江濯之的方向靠了靠,缩着身子挽住了他的手臂。
江濯之的反应都被冻慢了片刻,缓缓撇过脸看着乔樾,只见她的嘴唇直发抖,连句话都说不顺畅了。
“咱俩,一起走,暖和,和一点——呵欠——”
江濯之顿了顿,而后揽住她的肩,两个小人依偎在一起。
皑皑天地之间,他们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留下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不过眨眼间,就又被簌簌落下的雪粒抹平。
二人进了城后,一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店门紧闭,从房檐上滑下来的雪团“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乔樾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完蛋了。”
这下他们该去哪里找落脚的地方?
“你确定这座城里有人居住?”江濯之忍不住发问。
说话间,呜呜的风雪又刮了一阵,使得二人又朝着彼此缩紧了些。
“肯定有人啊!”乔樾瞥他一眼,随后抽出了手,飞奔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吗?”
江濯之也跟了上去。
见里面没有动静,乔樾又敲了两下,门这才缓缓开了一个小缝,一只浑浊的眼夹在缝中,眼珠转动,小心翼翼地看着门外二人。
“老人家,我们兄妹流落至此,如今无处可去,不知可否……”
“哐”一声,乔樾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关在了门外。
乔樾此时的心比这儿的温度还凉。
她转过头,无奈开口:“我们换一家问问吧。”
江濯之点了点头,表示没异议。
谁知乔樾才刚朝前走了两步,两眼忽然一闭,人就往江濯之的方向倒去,吓得江濯之立即扶住她,慌张开口:“你怎么了?!怎么回事?乔樾,醒醒……”
她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晕死了过去。
片刻后,许是江濯之的声音被屋里的人听见了,门又打开了。
江濯之急得正要抬手去掐她的人中,面前的门打开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扶着门把,对着他们道:“进来吧。”
江濯之有些茫然,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好是坏,能不能带乔樾进屋。
犹豫之时,有人在他的后腰处捏了一把。
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而后立即扶着乔樾进了屋。
房门再次合上,将漫天的风雪隔绝在外。
……
屋内的火盆之中装着半盆子灰,上面燃着几块可怜的碳火,从窗缝中挤进来的寒风撩起了盆中明灭的火星。
江濯之身上沾着的雪化成了水,浸进了衣衫之中,他将外衫脱下,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晾着。
敖叔一边用烂布条将窗缝堵住,一边问他们:“听你们的口音,应该不是西境人吧,怎么会流落至此的?”
“呃,”江濯之想了想,回道,“途中遭遇不测,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里。”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敖叔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佝着脊背,拿起火钳,从黑漆漆的编织袋中又夹了几块炭出来,放在了火盆里。
盆中灰烬飞扬,江濯之身体向后倾了倾,敖叔也捂着嘴咳了两声嗽。
“世道不平啊,你们两个孩子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吧,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进了这雪域之内,就不要再想着离开了。”
“为什么?”
敖叔靠在窗台边,仰头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白奎城后的大雪山。
下在那儿的雪,经年不化。
“咱们白奎城啊,被妖怪下了诅咒。”
江濯之转头看了一眼乔樾,她似乎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
估计是屋内暖和,她真睡着了过去。
他又回过头,想起了卫湛云印象之中的白奎城和白奎山,于是又问:“敖叔,我之前有听说过白奎城,传言之中所说,此地多旱少雨,为何实际却与传言之中有所不同?”
敖叔看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他:“那你可还听说过白奎山盛产矿玉?”
江濯之沉默两秒,随后点了点头。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敖叔:“当然是真的。”
江濯之疑惑地望着他。
敖叔慢悠悠地说:“这些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百年前,这片雪域还未形成之前,我们白奎城的城民还可以离开西境,再到后来,进来的人便无法再离开这片雪域,外面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咱们这里如今到底成了何种模样。”
江濯之了然。
“那又是因何缘故形成了这片雪域?”
“我不是说了吗?是被妖怪诅咒了。”
话音落下,盆中靠在一起两块炭火忽然拦腰断裂,齐齐倒下。
天色渐晚,风雪愈发大了起来,吹得窗棱哐哐作响,听得人心头直发颤。
敖叔静静地撇过头,眺望着远处以排山倒海之势崩断坍塌的雪崖,语气中尽是叹息与无奈:“你瞧,那妖怪心情又不好了。”
江濯之顺眼望去,天色暗得极快,似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有黑白两色。
……
卫湛云一行人与乔樾和江濯之在江上失散后,便遭遇了一场离奇的风雪,这阵势之大,裹着大船不止地朝前行。
原路线是应该走一截水路后,再行一段陆路才能进入西境,最后找到白奎城所在之地,但不知为何,他们在江上不分东西地飘了一天一夜,船抵岸时,竟已到了西境之内。
更奇怪的是,大师姐睖妆被那江底的触手重伤,昏迷至今,连明月仪都束手无策,谁知大家到了西境之内她就自然苏醒了,上次被猫妖抓伤治愈后留下的疤痕也消失不见了。
她醒来后,得知乔樾和江濯之齐齐掉进了江中,什么也没说,她明白就算她当时没有被那只触手击中,也不可能敌得过它。
这场风雪来得蹊跷,像是故意将他们推到西境来的。
若它真是想要了乔樾的命,又何必将他们这些虾兵鱼将送至西境,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来?
睖妆低下头,掌心覆上了自己的手臂,之前她被两面猫妖所伤,是明月仪用药驱散了她体内侵入的妖气,但这留下的伤痕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去除的。
那触手之物,既不是妖怪,力量又如此之大,江下又有灵力滋养而生的鱼精,估摸着应当是只仙兽。
如此想来,乔樾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但是江濯之……
睖妆醒来至今,除了询问乔樾和江濯之的情况,询问大家的伤势如何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擦剑。
卫湛云脑子机灵,却不及睖妆理智冷静,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心中早已被愧疚和难过填满,那样跳脱的一个人,竟也意志消沉了一路。
明月仪和融昭便要好得多,不过融昭是个闷葫芦,倒是苦了明月仪,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若不是将要下船了,估计自己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船上一半是安鸿涛带到西境的下人,如今安鸿涛人已经不见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船上的水匪要沿路返回,便可以再将他们捎回去。
睖妆不相信这群水匪的为人,因此在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前,化出一把碧隐剑的分身悬在了水匪头子的头顶上,若是他完不成自己的承诺,这把剑就会落下来,完成任务后,它便会自动消散。
几人裹着绒衣朝西前进,明月仪拨了拨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怨道:“这到底是西境还是被北方啊?”
风里像是藏了刀子一般。
若不是入目的是一片黄沙,她还真以为他们走错了路,来到了北方。
黄沙遮眼,几人低着头,微微闭起眼睛,不知这样顶着黄沙又走了多远的路,漂浮在周围的沙尘逐渐减少,脚底也不再是沙土,而是一片雪白。
明月仪抬起头,飞舞在半空中的黄沙在那一瞬间退散消失,扑面而来的是如猛兽般咆哮着的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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