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时霁锁好车门后,提着一袋食材上楼,把琐碎物品堆在料理台上,拨开水龙头冲了下手。
台面上的手机连响了几声,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仰头喝了两口后解锁读取。
喻了了:【时医生】
喻了了:【吃饭了吗?】
他看了眼还没从塑料袋里取出的食材:【怎么?】
喻了了:【上午真的不好意思,确实是公司有事】
她言辞恳切:【要是还没回去的话,我请你吃饭?】
时霁把水放到桌上,抽了把椅子坐下,惯常烙在唇角的伪善弧度,也终于有了两分真实的嘲弄意味。
忙得过来么?
就这样来回跑。
他不冷不热打字:【不麻烦了吧】
对话框上持续显示“正在输入”,半晌才选中措辞:【是已经回家了吗?】
时霁:【嗯】
他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屏幕,神情不觉又变得耐人寻味,像是在猜下一步,她会因为难搞而就此放弃,还是要顺着话茬,再提些更加讳莫如深的暗示。
结果却都不是:【那去你家附近吃呢?】
他啧了一声,显然对这保守到有些无聊的攻势兴趣不大:【再说吧】
【今天有点累了】
他放下手机,提起矿泉水又喝两口,准备整理食材开始做饭时,视线又不经意落在塑料袋边的一枚金牌上。
黄昏的光晕打在上头,亮得有些晃眼。
他条件反射眯了下眼,思绪便搭着散漫的神经,共同来到一个遥远的午后。
……
“江叙——”
一道稚嫩跃动的童声响起,正趴在课桌上午休的少年一个激灵,下意识抬起头时,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近前。
那时他还不叫时霁。
平顺童年里的唯一阴影,也还只有面前这个叫喻了了的魔头。
她一连消失了几天,走前和他说要去省里参加比赛,等回来就送他一个礼物。
江叙不知道会是什么,却一点也不期待。
然而东西还是不由分说被挂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一枚H省少儿武术散打联赛的冠军金牌。
金牌很重,但比金牌更重的,是喻了了的话:“送给你,就当做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江叙顿时睁大眼睛,吓得差点哭出来。
那时的八点档里盛产肥皂剧,喻了了在好几个片子里都看到过,把项链送给喜欢的人当定情信物的场景。
而接受礼物的那方,一般也都是这样不知所措,感动到几乎要掉眼泪。
她很满意他的反应,也学着电视里的大人用心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也绝对绝对不会变心!”
“……”
那年江叙8岁,却已经能够深刻体会“人生无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他被迫挂着奖牌挨到放学。
傍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把东西丢进垃圾桶,半夜却还是做了噩梦,惊醒后蹑手蹑脚爬起来,又提着垃圾桶跑到楼下,用力丢进垃圾站后才终于放心。
谁知第二天一早,喻了了见他脖子空空,当场就质问道:“我送你的金牌呢?”
江叙眼神躲闪,半天才心虚不已地回:“在……在家里。”
喻了了想了一下,也觉得那东西天天戴着是有点不方便,就依着他说:“好吧,放在家里也行。”
“……”江叙松了口气。
“但你要好好保管哦,要是丢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
那年的实验小学,无人不晓喻了了有个刑警老爸,且本人的武力值,也已经高到连六年级那个最刺的大佬,见到她都会选择绕开走的程度。
可想而知,她要是生气了,会是什么后果。
江叙一度紧张到连早读都没法上完,就借口肚子疼闹着要请假。
回家后第一时间冲就进垃圾站,崩溃地翻找完整整一个小区的垃圾后,才终于捧回自己的“保命符”,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
这段曾经称得上是童年阴影的片段,如今看来,却成了他为数不多会失笑出声的回忆。
当然,如果她没有这样轻易送出第二块的话,回忆或许会更纯粹一些。
时霁摩挲着新得的金牌。
眼底简单的笑意,也倏然越过多年时光,渐渐变得玩味。
定情信物。
怕不是人手一块、见者有份吧?
-
另一边。
紧赶慢赶才拉完进度,兴奋提出约饭却惨遭拒绝的喻了了,灰暗的人生终于还是黑了:“啊——”
胡明宇吓了一跳:“嘛了又?”
喻了了摊在工位上,有气无力:“失恋了。”
“拉倒吧。”胡明宇当场翻了个白眼:“就我们这工作要是能恋得上,今天这日子开会还能全员到齐?”
喻了了一脸认真:“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辞职?”
“呵——”对面的孙然冷笑一声:“因为不辞职我还能说是工作忙,辞了就会发现,我TM根本就是没人要。”
“……”
好家伙。
996证道啊。
喻了了坐直了些:“那要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孙然从屏幕前抬头,手上操作丝毫没停,浑身散发着一股必将打倒资本的恐怖气息:“上啊!工作而已,怎么干不是那点工资?难不成我好好工作,公司就能酌情给我分配个老公?”
喻了了深表认同:“那要是他不愿意见面呢?”
“哼——”孙然更不屑了:“那就劝他识点好歹!老娘都忙成这样了还要抽空见你,你说不想见就不见了??”
喻了了顿觉醍醐灌顶,由内而发地冲她竖起大拇指:“漂亮!”
只有边上的胡明宇毛骨悚然。
这两女人。
加班加疯了吧??
……
有了孙然的开导,喻了了顿时腰不酸腿不疼,被拒绝也不气馁了。
不就是今天累了不想再出来了嘛,那她就明天再问一遍,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大后天。
然而理论虽然美好,实施起来却还是有一定偏差。
在接连收到几次“不用了”、“吃过了”、“不麻烦了”之类的答复后,喻了了才终于发现,他说不想见,那就真的是见不了啊!
不仅是私人渠道走不通,她就是想去复查,也还得再等半个月,又没有别的什么毛病需要单独挂号。
本来一起赢了张年卡,还可以约着一起去射箭,但上次鸽人的不愉快就是在射箭馆发生的,在还没破冰之前再提这茬,怎么想都有点儿不合适。
喻了了束手无策起来,工作也有点心不在焉。
“你干嘛啊?”胡明宇盯着桌上搭配越来越奇怪的建筑材料样板:“灰色大理石配古铜金属?你在走哪个乡村的纪念复古风?”
“……?”
喻了了一看,还真是。
旋即把古铜往边上一丢,指着对面一块小料:“把那块黑的给我。”
胡明宇依言递过去。
她接住时用了点力,冷不丁被切割下来的金属小料边缘划了一道:“嘶——”
她低头,看了眼虎口处正缓缓冒血丝的细窄伤口,抽了张纸要擦,又忽然顿住:“我这是意外受伤吧?”
“……”
胡明宇差点都不会了:“随便擦一下得了。”就这点口子,拿创可贴都属于大材小用了。
喻了了却果断转身:“我去趟医院。”
“靠,你来真的?”
胡明宇低声喊:“一会儿小潘过来问你上班时间去哪了怎么说?”
喻了了头也没回:“你让他以后下班时间别管我在哪,就能知道我上班时间在哪。”
“……”
-
长济会议室。
随着冯友亮的发言结束,本月的月会也正式落下帷幕。
然而此前隐约闹起风波的抄袭事件,在这次会上却依然没有被提及,一切被处理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少特意留到最后想吃瓜的人,此时不免都有些扫兴。
作为当事人的时霁却没什么情绪,收拾完东西就往回走。
一直到人群散开了些,同行的周晨才低声打侃:“这冯主任手段可以啊,事情闹这么久,愣是一点风声没漏。”
“我就是真不理解,这梁正豪要能力没口碑,要口碑没能力的,至于让他花这么大力气把事情摁下去嘛?”
时霁轻哂:“哪儿不好理解?”
“儿子再次,当爹的不都得尽力保保。”
周晨想想也是:“那你咋弄?再写一篇让他抄——”
“周医生!”梁正豪提步与两人并肩,咬牙扬起个笑:“在说什么呢?”
“……”
周晨愣了下,也没躲闪:“说抄袭呢,欸你说,有些人怎么就能把抄袭干那么顺手呢?”
不等梁正豪回答,时霁就接了话:“也不太顺手。”
“?”
“上回让人抄了一篇。”他啧了一声,面露遗憾:“没抄明白。”
事后他还反思过,这事说不定还真不能判定为抄袭,因为最后被发表的那篇文章,他是真的没脸认领。
梁正豪:“……”
“噗哈哈哈哈哈哈——”
周晨捂着肚子:“靠,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傻泡啊?还好没把你名也给抄了,不然你这脸不就丢大了!”
梁正豪脸快绿成韭菜:“你们有证据吗就说人抄袭,现在污蔑是不用付法律责任了吗?还是你们科的素质就仅此而已?”
他看向时霁,语带警告:“不管是哪种,我都奉劝你们收敛一点,学医这么多年不容易,别到时候祸从口出,污蔑不成,连工作都保不住!”
“嘿!”周晨都挺傻了:“这有后台的就是硬气哈,连别人的工作都能随便拿捏——”
“算了。”时霁忽然把人按住。
周晨:“?”
梁正豪:“?”
他的余光从科室门前经过,在网罗某道身影的同时,玩味的眼底忽然就变得脆弱,而后轻缓地叹了口气,息事宁人道:“我再写一篇就是了。”
周晨:“??”
梁正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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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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