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五岁离开帝都以后,伊兰斯·哈迪奇就再也未踏足过那里。不论是打了胜仗,还是需要述职时,出面的永远是他的骑士长或者参谋官。
有脑子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位帝国最著名的公爵和帝都一定有些不可言说的故事。
对于公爵本人来说,也确实如此。他人生最不堪的回忆都来自于此处,在他成为白狼之前,在大多数帝都贵族嘴里,他不过是条野狗罢了。
但谁又能料到那条伤痕累累被驱逐的恶犬,有一天会拥有咬碎他们大部分人脖子的能力呢?
距离帝都还有三日的路程,众人在最后一个驿站进行修整。
安格斯的精神比起之前好了很多,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现在他正坐在楼下和骑士们一起聊天吃饭,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不时和其它人碰杯。
于阶白和二皇子在二楼的小茶室里喝酒,于阶白靠坐在窗边,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安格斯的所有举动。
二皇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他一个成年人,难道还能吃个饭把自己噎死吗?”
于阶白淡淡瞥了他一眼,二皇子对着自己的嘴做出拉拉链的动作,终于世界安静了。
于阶白慢慢喝了口酒,“你现在好像很兴奋。”
二皇子一摆手,“近乡情怯罢了,难道你不紧张吗?”
于阶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二皇子:“该紧张的不是他们吗?”
说完,他继续往窗外看去。二皇子自觉无聊,也跟着看了过去,边看边忍不住感慨,“要是他是你亲生的,我肯定会夸一句后继有人。”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不是。”
于阶白随口反驳道:“难道你爹的臣子都是亲儿子吗?”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二皇子的脸色一阵憋屈,用力喝了口酒,然后把杯子重重一放。
“我发誓,迟早有一天,你会在楼下那个小王八蛋那里吃瘪。”
于阶白回应他的是呵呵两字。
克莱尔喝大了,一幅哥两好的醉鬼样揽着安格斯,“再来一杯,我的兄弟。”
安格斯把他扒拉下去,给她灌了一杯浓茶,“你喝醉了,回去睡吧,克莱尔。”
克莱尔摊在椅子上,双眼发直,还在“我要再来一杯。”
安格斯抬头望向楼上那个小小的窗口,看见金色长发一闪而过,随即隐秘而又愉悦的勾起了嘴角。
短暂的修整后,众人继续踏上前往王都路途,以一种完全的胜利者姿态。
黄昏的阳光从车窗落进,给安格斯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鲜亮的红,色彩和阴影在他的脸上形成冲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安格斯转过头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于阶白移开目光,掩饰性地低头咳了一声,问道:“在看什么?这么高兴。”
安格斯的脸上的笑意浮动,紫色眼睛像黄昏中的璀璨宝石,“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伊兰斯。”
他向车窗外伸出手,感受着风在指尖的跳跃,“我第一次过这种生活。”
于阶白笑了起来,伸手揉了一把小金毛,“你以后会一直过这种生活。”
安格斯回头望着他,眼睛里闪着一点光。于阶白温和地看着他,继续道:“还会拥有很多东西。”
安格斯试探着坐到了离于阶白更近的地方,两人的胳膊靠在一处,于阶白对于这种小动作展现出包容,就像包容家里那只乱在别人的毯子上撒尿的三花猫一样。
安格斯更加愉悦了,随着晚风哼起了一首古语的小调。青年人的发丝随着风在晃动,金红的活泼光泽在其上跳跃。于是于阶白轻轻抬手,触碰到了这个真实的梦。
车队继续前行,月亮也升了上来。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燃着黯淡的油灯,带笑的絮语声在蔓延,靠得很近的两只手会无意识地触碰到彼此,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隐隐呼之欲出。
众人到达王都是在下午,在午后阳光正耀眼时,骑士们昂首挺胸地踏入这座城市。
于阶白骑着马跟在二皇子身后,大约是时间太久,或者是因为伊兰斯离开的时候是深夜,这座城市和记忆中呈现出极大反差。
入目的建筑古朴而又华丽,街道整洁,所有的人忙碌却又井井有条。
于阶白观察着这座城市,从这项不受自己喜欢的任务中体会到了一点其它的惊喜,把这当做公费旅行还挺不错的,毕竟在他生活的地方,这种风景只能在历史书上看到。
安格斯也打开马车窗打量着外面,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对陌生的一切感到新奇。那些话语,穿衣打扮飞快地进入他的视线,然后被他一一拆解,变成对这座城市的初步判断。
他的目光在经过的每个人身上游离,直到看见一个有些臃肿的女性身影时,他顿住了。
那是张太过熟悉的脸,曾经在他的记忆中缠绵了数年,即使现在它因肥胖或者年纪产生了变化,但他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
安格斯的嘴唇微微颤抖,呼吸急促起来,他用力抓着马车帘,死死盯着那个人。
那人好奇地向车队望过来,只看到了一辆华丽的,遮蔽严实的马车。
在路人的各色目光中,众人从中央大道一直到了皇宫,仅剩的一位亲王已经率着一干贵族等在宫门口良久。
二皇子一甩马鞭,直直地朝着人群冲去。贵族们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上闪过慌乱,马蹄在最后关头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
二皇子露出一口白牙,笑不达眼底,“辛苦诸卿了。”
站在领头位置的兰尼尔亲王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笑,平和道:“这是身为臣子的我们应该做的,陛下的离去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悲痛。”
二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亲王说得很对,不过这件事还是进去再谈吧。”
皇宫的大门已经打开,骑士们扬起马鞭,马蹄带起浓重的尘烟。从贵族中间穿过,靠得近的贵族们用手绢捂着脸咳嗽,站的稍远的贵族皆是面色严肃阴沉。
在此刻,他们彻底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未来的掌权者集团并不会被他们随意拿捏。所有离去的和回来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他们。
隐秘的诅咒在烟尘中散开,可恶的两个小杂种。
不管外面的贵族们怎么想,大局已经落定了。于阶白和二皇子有条不紊地掌握了皇宫各处,不知不觉间,贵族们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被很快拔出。
一切都在进行着,王都的关口也增加了守卫,随时盯着还在流窜的敌国人。
在应付了一大堆工作和交际,还有虚伪的笑脸后,于阶白终于得了空,恍然想起,他已经一周多没见过安格斯了。
因为安格斯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于阶白并不打算带他去参加那些费心神的活动。转而将他托付给了克莱尔,他慷慨地给了一大笔钱,表示这是游玩资金。
他想着不知道安格斯现在怎么样,便走向了他住的地方。奇怪的是,往日都在此的安格斯今天却并不在。
女佣向于阶白禀报,说小公子今天天还没亮就和克莱尔小姐出门了。
于阶白随口问道:“这几天都是这样吗?”
侍女回到是的,于阶白瞬间意识到了,这两人可能背着他在弄点什么东西。
他起了好奇,便让人去查了两人这几日的目的地,得到了一个蛮有意思的结果。
得到确切消息之后,他让人向自己未来上司转达了他今日要放假的决定,便随便骑了一匹马朝安格斯所在的城区赶去。
安格斯皱眉看着眼前的狭窄小巷,问一旁的克莱尔,“你确定是这里吗?”
克莱尔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每天天不亮就就在帮你找,问了好久才确定的。”
她将安格斯往前一推,“一个大男人,不要磨磨唧唧的。”她潇洒地转身和安格斯说了再见,“要不是公爵大人给的太多,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和你多呆,安格斯。”
安格斯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狭窄潮湿的路,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迈步。
他最后还是没有扔掉那张羊皮纸,它被压在了抽屉最深处。就像个蛰伏的幽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所以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此处,他想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这里的门牌杂乱,不时有难闻的气味传出,路边随处可见排泄物,只有贫穷的外来者才会选择居住,这完全不像那个女人会选择的地方。
记忆中的她最爱的是华丽的宝石,对美貌的无限追求,她的裙子但凡有一点不完美,她就会大发雷霆。
回忆到此停止,安格斯站在了最后一扇门前。相较于其它的房子,这一户人家周围明显干净和整洁许多。
这里的房屋谈不上隔音这种东西,声音清晰地隔着木门传到了安格斯的耳里,女人似乎在温柔地抱怨,孩子们在吵闹,男人也在说着什么。
安格斯敲响了门,以一种高贵而又充满睥睨的姿态站在那里。
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穿着精美服饰的漂亮青年,捂着嘴巴道,“angel!”
她生怕把天使惊扰走了,声音又细又小,“你是来找谁的?”
安格斯看了小女孩一眼,她普通得完全不像那个女人。
他平静回道:“你的妈妈。”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丰腴女人匆匆从门后走出,安格斯一眼便确定了,那就是那天他在马车上看到的人,他没有找错。
女人没有立刻认出长大后的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请问是哪位?”
安格斯看着她,高贵却又充满恶意地问道:“你把我忘记了吗?妈妈。”
女人僵硬在了那里,笑容变得古怪而苍白。
安格斯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残忍的笑容,“那个马夫也在这里吗?”
安格斯不算个坏小孩儿,但他对待伤害过他的人会非常坏,是个喜欢攻击别人脆弱点的坏小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妈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