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嘎吱一声响,蹲在门口等着的小玉回转过身来,有点诧异又有点惊艳地怔了一会儿,这才唤道:“夫人!”
谢蝉从门里出来,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鬓发,温声道:“别叫我夫人,叫我阿蝉就行。”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日光照透了房前屋后,勾勒出谢蝉的脸庞和身段。
她穿着小玉方才送过来的衣裳,算不上顶好的,但比昨天她那灰头土脸的一身可好太多了。鹅黄褙子,柳青襦裙,衬着她的雪肤乌发,唇红齿白,整个人像是春树上长出的一片嫩芽,鲜嫩嫩,俏生生。
小玉在心里道一声难怪。
难怪二当家的宁可破了大当家行货不留的规矩,也要把人带回来呢。这一带还不光带一个,是把那艘船上剩下几人都带了回来。
这其中就有她。
在小玉看来,他们这船人的命是谢蝉委身水匪换来的。
用不着别人说,她心里是感激谢蝉的。哪怕这点感激不光彩,不地道,是踩着人家的痛处得来的好处。
所以陈治一早叫她来伺候谢蝉,她忙不丢的就过来了。
不过看谢蝉的样子,既没哭天抢地,更没寻死觅活的,好像也认命了。小玉心里松口气,因为陈治跟她说的是要“好好的把夫人带过来”,她生怕自己办不到。
没用着小玉帮手,谢蝉自己就收拾妥当了,虽然没有涂脂抹粉,可是那一双水灵灵的杏眸,一抬眼,一回眸,都透着一股子活泛劲儿。
小玉彻底放下心来,上前挽住谢蝉的胳膊。
“夫人……哦不,阿蝉姐姐。”小玉生得细眉细眼的,不笑的时候有些苦相,眯起眼一笑就显得有福气多了,“阿蝉姐姐,二当家的叫我带你过去呢。”
谢蝉跟着小玉的脚步走,不动声色地问:“小玉,你也是同我一起进来的吗?”
小玉说是,接着便细声细气地说起昨日她被绑进屋子之后,外头的事情。
和谢蝉和小玉一起被绑上山的还有两个倒霉蛋。
小玉说,其中一个是她男人,姓庞,是个书生,她随夫君上京赶考,路上偶然上了那艘黑船。另一个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从南边来,却不知叫什么。
谢蝉没有太把小玉的话放在心上。
做黑船过河的那些人,要么就是同谢蝉一样,不能走正经路子弄到路引,要么就是身份有鬼,这种多是在老家犯了官司跑出来的,有些还是犯的人命官司。
总之能坐上黑船的人,大多来路不明,说的话真假掺半。就像谢蝉,小玉问她的来处,她也说自己出来寻亲,却并未交待自己实则父母俱在,还有个未过门的夫婿。
快到地方的时候,小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样,同谢蝉道:“总之咱们既然进了这地方,横竖又跑不掉,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家既没要了咱们的命,咱就别自己把自己逼死了。”
她又往两旁看了看,小声道:“且我瞧着,二当家的待你不错,你还睡着呢,他就叫人预备了热水、吃食,等你一起来就能用。咱们做女子的,哪个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二当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夫人既然已经跟了他,便断了其他心思,随他在此处吃香喝辣便是。”
这番话并不是陈治交待的,但小玉还是一股脑说了。
她还是怕谢蝉一个黄花大闺女想不开,搞些要清白不要命的把戏,人死了算轻的,连累了她就不好了。
谢蝉这才仔细看了看小玉,发现她和她男人应该就是昨晚差点被水匪扔进河里的那两个。难怪她对陈治的话言听计从,说起来,陈治还能算她的救命恩人。
谢蝉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的出路。
就像小玉在鬼门关虚晃一枪一样,既然入了匪窝,生死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她原本最怕的是被流匪一刀杀了,可是陈治留了她一命;她接着又怕陈治的染指,可是这人到底没有。
最怕的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让她从昨天开始就慌乱得不行的心稍稍安定。
小玉说得对。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硬拼不行,还是先活命要紧。
最要紧的,是搞清楚陈治的想法,想办法从他手里活下来,再逃出去。
她打定主意,等小玉引她见到陈治时,她既没有像在船上那样装出一副瑟缩胆小的样子,也没有像昨晚那样做出贞洁烈女的模样,她比小玉稍往前走了两步,低低地叫了声:“二当家。”
小玉带她来的地方是一间陈设极为讲究的上房,乍一看以为这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厅堂,绝想不到会是土匪窝子。
厅里坐了不少人,除了曹勇,只怕这帮匪贼里有名有姓的都到了。
陈治大马金刀地斜坐在一张罗汉榻上,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各坐了一个人。一边是白面长须的长者,另一个则黑面无须,身形壮硕,年纪约莫三十来岁。谢蝉听陈治管那位长者叫“徐老”,另一个则称呼为“曹二哥”。
谢蝉想起,这二人正是那晚站在曹勇身后的两名手下,看样子应是曹勇的心腹。
徐老和昨晚一样,表情严肃稳重,颇有些谋士深藏不露的味道。而那位曹二哥则黑着个脸,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在他们旁边,则是谢蝉未见过的生面孔,约莫十几二十来个,都是一副短打打扮,各个都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见了就令人胆寒。
陈治就坐在他们中间,和其他人或打量,或讨好,或戒备的姿态不一样,他的态度是最放松的。只是一见谢蝉,懒洋洋的姿态就变了。
他倾身向前,眯着眼,像是个笑。“怎么这就起了,不疼了?”
谢蝉的脸一下就红了。
周围人的神色也不似方才严肃了,彼此对望一眼,都是个心照不宣的表情。那位白须长者原本表情最为肃穆,听了这句话也不禁瞟了陈治一眼,嘴角挂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陈治却浑然不觉似的,大咧咧道:“把你叫来不为别的,给弟兄们认认脸。”
他环视一周,语气说不上郑重,但也煞有介事。“陈某初来乍到,托各位弟兄的福,一来就收了位压寨夫人。往后,这儿就是陈某的家了,陈某愿与各位兄弟同甘苦,共进退。”
一番外引来连声叫好,一时之间众人接二连三地与陈治称兄道弟。
谢蝉鼓起勇气看了陈治一眼,与一双鹰眸对上视线。
她有点气恼。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本来是想问问陈治,既然没有收用她,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放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可是陈治这人真是怪,把压根儿没有的事儿说得板上钉钉,难道她真要给他做什么压寨夫人么!
可是当着这么多悍匪的面,谢蝉实在没有胆子质问陈治,只能迂回婉转。
她又上前一步,看着陈治的眼睛道:“二当家留了我一命,我报答二当家是该当的。只是……”
直到昨晚被陈治扔进房里为止,谢蝉都相信,进了贼窝并不意味着绝路。
因为她知道,不到半年后,包括岑寂在内的附近州县的官员们,就会带着兵马剿匪。匪窝里的贼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绳之以法。而那些被贼人掳掠上山的百姓,都得以查明正身,无罪返家。
可是,一旦做了这劳什子压寨夫人……那就是与流匪蛇鼠一窝了。更别提这世道是如何看待没了清白的女人,就算她留了命在,往后要怎么活呢?
她重生一世,费劲思量,不是为了把自己困死在这土匪窝子里的!
谢蝉咬咬牙,跪了下去,给陈治扑通磕了个头。“我不过一个农家丫头,不敢高攀二当家的。只求能在二当家身边端茶送水,当个粗使丫鬟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落地,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我说陈老弟,别怪二哥说话不动听。依我看,这丫头给脸不要脸,拖出去喂鱼吧。天底下女人多得是,明天再抢几个回来就是了。”
谢蝉的心吊起来。她偷偷向说话人看去,发现是那个叫曹二哥的人。黑黢黢的方脸正对着她,就算没有表情也是一副恶相。
陈治一时没有作声,一双鹰眸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谢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谢蝉心道不好。
她做小伏低,就是为了不惹怒陈治。可谁知这帮匪头子气性这么大,给他当丫鬟还不行,还要怎么作践她!
谢蝉怕陈治翻脸,急急地开口:“二当家的,我、我不是糊弄二当家的,我一没读过书,二没学过姑娘家的针线活儿,做不来什么夫人娘子的。可是我会别的……”
为了让陈治信她,她说到最后一句变得很大声:“我有用!”
陈治眼睛眯了眯,注视她的目光比刚才认真了许多。
在这个水寨的议事堂里,穿着一身娇□□装的小美人,置身于一众亡命之徒之间,仿佛群狼环伺中的一只小绵羊。
他提供了一个法子,让这只小羊置于他的保护之下,不至于落入狼口。
可她偏偏要与他作对,嚷嚷着不要他的保护,要靠自己狼口求生。
无知、愚蠢、狂妄……有趣。
于是他装作没有看见曹二哥的冷脸,垂下眼问他的小羊:“你能做什么?”
谢蝉来不及深思,脱口而出:“我能做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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