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人

纵然不清楚这匪窝里头领们之间的龃龉,但谢蝉上一世在宅门深院中过了半生,如何不知道明面文章下的暗潮汹涌。

曹二说是要讨要她,但其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蝉作为一个被绑进寨子的行货,当然没有自己做主的可能。又因为她来的第一晚就是在陈治房里过的,无论陈治是否曾真的收用了她,明面上她都是从陈治房里出来的人,众人都会当陈治是她的主子。

曹二开口向陈治讨要一个女人,其实在这土匪窝子里也不算大事。可偏偏昨日谢蝉在议事堂是自请去伙房做事的,曹二明知谢蝉不愿跟着陈治,还要来问陈治的意思,无论陈治答不答应,都颇没有脸面。

谢蝉其实怕的不是被曹二讨要过去后受辱。曹二眼神凶狠,但那是对着陈治。

她怕的其实是陈治。

谢蝉自觉昨日在议事堂就已经挑战了陈治的尊严,今日再被曹二这般挑衅,只怕陈治为了维护自己作为男人,也作为水寨二当家的面子,不能公开和曹二闹掰,必定要拿她这个夹在中间的下人出气。

陈治的态度决定了她的下场。

果不其然,陈治脸色一变,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睛盯着曹二。

曹勇昨日在众人面前还颇为维护陈治,今日却一直袖手作壁上观。此时见到两人之间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也不插手,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而那老神在在的徐老,更是表情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曹二以为陈治要和他硬碰硬的时候,却听到陈治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二哥这事问得荒唐了。寨子里的女人,二哥想用就用,何必要问过我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曹二的肩膀,倒颇有几分哥俩好的意思,“只不过,这女人……”

他凑过去,在曹二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曹二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陈治一手搭在曹二肩头,同他十分亲热的样子,眯着眼睛笑道:“说起来是兄弟没长眼,竟看上这么个货色。自己晦气一次就算了,可不能把让二哥也沾了这晦气。咱们做私商的,没得坏了运势,大当家的也要怪我。”

也不知道刚才陈治压低声音同曹二耳语的是什么,就见向来心直口快的曹二也顿了一顿,这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说这丫头真的……”

“哎!”陈治突然打断他:“这事晦气,二哥就别说出来了。”

曹二郎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低声骂了句娘。“他娘的,是够晦气的。”

谢蝉在陈治身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忌讳,竟让两人接连说晦气。

可是曹勇离得近,似乎听到了只言片语,马上就领悟过来,转眼瞧着谢蝉的表情,也颇为怪异。

不过他马上就出来打圆场:“陈老弟是名门公子,自然比咱们这些村夫有见识、有涵养。二弟,你可要学着点。”

曹二郎阴着脸思索了一会儿,竟一改方才忿忿的神色,点了点头。

陈治轻轻踢了谢蝉一脚。“还在这儿做什么,滚吧。”

谢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事儿竟然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没了。于是忙不迭地站起,匆匆一礼,赶忙离开。

直到回了灶房,谢蝉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点。

伙夫们午后没活计,有的在太阳底下打起了牌九,有的则躺在屋檐下堆放的干草堆上呼呼大睡。

谢蝉避开了所有人,独自进了柴房。门板吱呀一关,她靠在门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手心上有一个血色的印记,那是刚才过度紧张,她捏紧了藏在手心的簪子,用力过猛,竟将手心刺破了。

这根银簪,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可是重生一来,她从未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戴在头上,反而两次都差点就要用它见血。

第一次还能说是大意,第二次就未免太过轻敌了。

说起来也好笑,原以为陈治对她轻拿轻放,还以为这是土匪窝里难得一个讲道理的人物。谁知,他不过是外表装得像样些,实则和这里的流匪沆瀣一气,一遇上事,那副流氓地痞的模样就全出来了。刚才他踢她的那一脚,虽然不很疼,但着实没把她当个人看,只当个碍事的物件。

谢蝉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土匪就是土匪,千万不能因为他看上去好说话,就放低了戒备心。更不能像之前那样,在他面前言行无状了。

只是不知道,陈治和曹二窃窃私语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晦气”的?竟让曹二那种土霸王也退避三舍。

只可惜因为陈治多嘴了一句,在场几人都避讳起来,闭口不提。若是能搞清楚他们到底是避讳什么,或许她能在这凶险的土匪窝里找到保全之策。

谢蝉径自一个劲儿的思索着,没发现这间柴房在她刚进来的时候,靠墙的那堆干柴原本是挨着墙角放的,在她低头思索的时候,干柴自己慢慢移动起来,

直到谢蝉听到“咚”的一声,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那捆干柴撞到了墙边的矮瓜,瓜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那始作俑者,则因为干柴倒地,也失去屏障,暴露了出来。

是一个神色紧张的黑衣少年。

谢蝉与这少年大眼瞪小眼,互相呆怔了一会儿。

就在谢蝉想要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嘴才将将张开,就见那少年做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不想死就闭嘴!”

他从干柴堆旁边站起身来,抽出一根三指粗的木柴,气势汹汹地朝谢蝉走来。

虽说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个头与谢蝉差不多,但他表情凶狠,手里又拿着木棍,谢蝉还是被唬得退了一步。

只不过她身后就是门板,这一步刚好在让她撞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少年登时急了,举起木棍就要朝谢蝉的头上打来。

谢蝉不由得闭上眼,缩肩埋头,却迟迟未等到木棍落下。

她又把眼睛睁开,就见少年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手里高高举着木棍,却犹疑着没有敲下。

因为离得进了,谢蝉这才发现,这面相冷酷的少年,嘴角似乎沾着一点东西,白白的,像……

就在这时,谢蝉听到“咕——”的一声。

她刚刚吃过午饭,确定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她不由得看向这少年,轻轻开口:“你——”

还不等少年再次恶狠狠地让她闭嘴,又是一声响亮的“咕——”

这回不用问也知道了,腹中锣鼓喧天的是面前这少年。

就见这少年脸也红了。他抿紧了唇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肯在人前显出自己的窘迫,还是强撑着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闭嘴!”他盯着谢蝉,手中的木棍倒是放下了,只是顶在了谢蝉的身上。

“别出声。”他的嗓音压得很低,本来就是干涩的少年音,这下听起来更是沙哑。

谢蝉这会儿倒是没有刚才紧张了。她示意少年凑近一点,然后轻轻地对他道:“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少年愣愣看着谢蝉。

“真的。”谢蝉对少年笑了笑,“你吃的烧饼就是我做的,灶房还剩了点,我去给你拿过来好不好?”

少年一怔,刚才还只是脸红,现在连耳尖都有点红了起来。

原来谢蝉在少年靠近的时候,就闻到了一点点油酥烧饼的气味。又在他嘴角见到了一点残渣,更是确定少年吃的就是她做的烧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吃,还不希望谢蝉出声引起别人注意。

谢蝉轻声细语道:“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你放心。”

少年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信,但谢蝉轻轻推开他手中的木棍时,他也没有反抗。

于是谢蝉大大方方地从柴房离开,来到灶房,经过那些吆五喝六和瞌睡连连的伙夫,在灶台下拿出她放在这里打算留给自己晚上吃的两个烧饼,揣在怀里,又光明正大地出来。再次和伙夫们碰面的时候,还游刃有余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再次回到柴房里,谢蝉从怀里拿出烧饼,招呼少年:“还是热的,快吃。”

少年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奔过来从谢蝉手里一把抢走烧饼,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等吃完了,谢蝉这才从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少年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

原来他也是从黑船上被流匪抓进寨子里的。那晚流匪从船上一共带回四个人,除了谢蝉,小玉和她夫君,剩下的一个就是这个少年。

少年说自己叫阿哨,家里没人了,就独自出来讨生活。被水匪抓到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试着逃跑的人。

按他的话说,只要能吃上饭,在哪儿过活都行。

和谢蝉、小玉不一样,他年纪还小,做不了劳力,逮他进来的那个土匪原本要叫他干粗活的,嫌他力气小,骂了他一顿就把他打发来灶房了。

可是进了灶房以后,正好赶上谢蝉做好了午饭。他活儿还没开始干,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伙夫们一个不留神,他就自己吃上了。

伙房头头嫌他吃得多又不干活儿,就把他关进了柴房,打算饿他几天,让他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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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负东风(重生)
连载中六钧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