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郓州流匪手中丢了贡品的兖州官差,不敢回头,一路奔逃至相州地界,想要寻求相州知州的帮助。然而谁料老天瞎眼,祸不单行,相州知州岑寂竟然在这紧要关头突然重病,一夜暴毙。
更令人惊惧的是,那知州府里不知是惹了什么阴邪的东西,除了知州大人之外,其余的小吏也都出现类似水土不服的症状,。据说如今府衙内一应事物都是师爷在打理,
消息传到曹勇耳中,他终于一改曹二郎死后的阴沉怨愤,直拍着陈治的肩膀,大笑道:“二当家的好谋算,那奇毒起效得正是时候!如今兖州官府无能,相州群龙无首,正是我们直捣黄龙的好时机!听闻相州物产富饶,那姓岑的狗官也不知贪了多少银两,此番前去,必定要将”
曹勇手下的那帮被金银财宝勾红了眼的喽啰们自不用说,就连向来稳重守成的徐老,这回也抚须点头附和。
唯独早就放言要替曹二郎“报仇”的陈治,倒是颇有些迟疑起来。
“大当家的,虽则此番确乃良机,不过据我的线人打探到的消息,相州长官有恙,兖州官差失职,这两桩事接连发生,引起了上头东平知府的注意。东平知府决意亲身前往相州坐镇,又派出厢军缉拿我等。咱们原本趁胜追击,潜入相州的打算,只怕要从长计议了。形势再怎么好,奈何咱们手里只这几个兵,只怕应付不来东平府的数千厢军啊。”
曹勇却哈哈一笑。“陈老弟,你可小看你大哥了。若只有寨子里这几个虾兵蟹将,我如何敢答应你当初盛情邀请共谋江山?”
这个身量不高的匪贼此刻毫不遮掩地显露出万丈豪情。“且看吧,我的兄弟们马上就来了。”
在曹勇下定决心前往相州的当夜,流匪们暗行的小路上突然热闹起来,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吆五喝六的粗莽大汉,均是落草为寇的草莽之徒。这些人大多是结伴出现,少则三五十人一批,多则上百人。至第三日,汇聚至此的流匪数已达三千之众。不多不少,正好可与东平府厢军抗衡。
就连跟随曹勇多年的徐老都未曾见过的郓州匪众,此刻才全部显身出来。
原来曹勇驻扎的营寨并不是他的全部势力,他将手中的兵力打散,藏于两州交界地带的多个据点。所以难怪官府多次出兵剿匪,这帮匪徒却总是泥鳅似的滑不丢手,就是剿不干净。
直到今日,相州、兖州的官府都出了岔子,而郓州知州向来是个不冒头的乌龟,此番出兵,可算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曹勇向各处据点发出信号,所有流匪倾巢出动,集三千之众,誓要将相州拿下!
即将潜入相州的前夜,谢蝉总觉得提心吊胆。
此前虽说也拐弯抹角的问过陈治,岑寂到底有没有可能中毒,当时陈治的回答一度让谢蝉打消了疑虑,然而谢蝉此番随着流匪们往相州而来,一路上落脚歇息处,难免会遇到些卖茶贩水的百姓,曹勇示意喽啰们去打听相州如今的情况,那些行人也都说听闻相州知州大人突然死了,如今是师爷在主事。
谢蝉忆起当初陈治的说辞,说他在知州府邸的井里下的毒,并不是会使人突然暴毙,而是延缓数月才发作,看起来与痨病无异。但岑寂的“病症”,沿路行人无一提到。不过平头百姓对于达官贵人的事情大多只知只言片语,有时以讹传讹,因此说辞不同也情有可原。
但谢蝉此时仍旧为岑寂的生死挂心起来。不是为岑寂,而是为了——
陈治。
如果岑寂死了,陈治将来被清算,只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就注定他不能被赦免。
谢蝉心知自己对岑寂的情意已全然放下,尤其是她已知前世结果,如今她对岑寂是否死在这场暗算中已没有那么担心,她只担心陈治是否还有退路。
谢蝉在心中道,最后一次,我就只多余担心这最后一次。
她偷偷找到了正在研究入城图的陈治,问他:“敢问二当家的,那岑知州的死讯可是确凿无疑了?”
陈治原是低头在看图纸,听了这话,转脸来看她,鹰眸微冷。“这是第二次听你问起他了。”
他放下手中图纸,慢慢凑近谢蝉,盯住她的眼睛。“你认识他。”
谢蝉勉强一笑,刚要随口敷衍,就听陈治又道:“我说的,不是百姓认识地方官那种认识。”
陈治弯下腰来,庞大的影子拢住了她。“你问了我两次他的事,担忧他的生死。若只是把他当个素不相识的贵人,当不至此。”
谢蝉听到这里提了一口气,生怕陈治下一句就要问她与岑寂的关系。
可是陈治这时忽然说起一件不相干的事。
“我还记得同你初见那次,我在船上杀了人,你虽害怕,却还是想办法为那人遮了脸。我那时就知道,你就该是心善之人。”他很随意地扯起一根草,在指尖灵活地转动,一边折草一边道,“后来在寨子里待了好几个月,你未曾问过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那人被扔进河里喂鱼的时候也未见你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可见你的你对陌路人的善意,也就仅限于此了。”
谢蝉不知他说此话何意,正想斗胆问一问,却听他又扯远了话头。
“我的线人报给我相州的消息里,说起这岑知州,半年前倒有一桩趣事。”
“岑知州赴任的路上被流匪打伤——自然,这打伤他的人,就是咱们大当家派出去的——岑知州差点死了,所幸得人搭救,只是这救命恩人只求大义,不曾留名,后来岑知州为了找到这救命恩人,颇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后才发现,原来救他的是个长于乡野的小姑娘。当地人传言,这救了岑知州一命的姑娘相貌不俗,引得岑郎三顾,可是直到线人来报岑寂暴毙,都未曾听闻他说亲娶妻的消息。”
陈治捏了捏谢蝉的脸,捏完后没向以前那样径自收了手,反而停留在她的面上,轻轻抚了抚,像是留恋,又像是试探。
“据说救了岑寂的姑娘,姓谢。”
他和谢蝉对视,谢蝉觉得自己的脸在他手中逐渐热起来。
她违心地说:“不是我。”
大意了,这般回答实在是此地无银。
陈治却看了她一会儿,松开了手,发出了很短促的笑声。
“阿蝉,”他很轻地唤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总喜欢咬自己的唇瓣。”
他伸手触到她咬着唇的贝齿,很轻地将她的唇揉开。
谢蝉的脸又热了,可是她顾不上遮掩。
“传闻中救了岑知州的那姑娘现在都还在乡下待着,逢人就说自己救了知州大人一命,大人知恩图报,有结亲报恩之意。”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颇有些怪,好像对这桩乡野奇谈很有些别的见解。“可是岑知州后来称病不出,这位救命恩人却一次都没有上门拜访过。反倒是你,离开相州已有数百里,只是听到他的事情,却总忍不住要打探一番。”
“以你的性子,对一个应该与你毫无关系的地方官,实在是太过关心了。”
谢蝉讶异地抬眸。她没想到,自己此前旁敲侧击询问岑寂的事,陈治看上去毫不在意,其实都记在了心里。
只是她从前探听岑寂的消息,与如今的心情确是大为不同了。而这种不同,眼下她也不好和陈治直说。如今他率领匪众即将攻城,若是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官府的内应,那只怕她在土匪窝子里这半年的卧薪尝胆,都将功亏一篑。
她委婉道:“我与岑知州确实不相识,或者说,岑知州并不认得我。这你可以放心。我问岑知州的消息,其实是……”
谢蝉眨眨眼,水亮的眸子转了几转,灵机一动道:“怕他散布假消息,叫你中了官府的埋伏!”
陈治神色一顿,谢蝉怕他不信,拾起了此前讨好他的那股子谄媚劲儿:“官府的兵到底是训练过的,比你们这些游兵散将更有战斗力。要是看情势不对,你也别一门心思跟官府斗到底,要学良禽择木而栖。”
她生怕陈治一门心思图他的千秋霸业,死在这场注定到来的剿匪中,拼命暗示他:“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她就只差没直说:这场仗你打不赢的,打不赢就跑啊!
她说完,见陈治半晌不说话,有点急了。还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劝他,才能叫他活下来,这时陈治突然开口道: “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谢蝉一怔。
陈治说着话时表情并不怎么特别,半张脸都被胡须遮着,也确实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谢蝉莫名就是觉得,他说这话时,应当是真的高兴。
陈治又道:“可是我希望,你担心我,和担心被我杀了的那个人,担心暴毙的岑寂,都是不一样的。”
谢蝉心想,确实是不一样的。因为岑寂已经是上一世的挂念了,而这一世,她遇到新的人,自然也有新的挂念。
可是她来不及同陈治说起自己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陈治就像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他不愿听到的话似的,说完就匆匆走开。
天将亮了,陈治即将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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