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蝉所经历的两世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男人像捕兽一样擒住她,铁条一般的胳膊把她纤细的腰肢箍紧,坚硬的短须扎她柔软的脸蛋儿,完完全全的土匪做派,不管不顾,霸道粗暴。
可是,落在谢蝉唇上的,却是和她一般无二的柔软。
虽然姿态强横,可那只是在遇到她之前,一旦碰到了她,粗鲁变得沉迷,强横成了痴缠。
正是初冬,又是夜里,本应该是寒凉的,可是紧挨着她的男人身上传递出一种热,这种热将谢蝉身体深处一股燥热勾了出来。像是要把冷夜一把火烧了一样,把谢蝉烧得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一个穿梭于两世的游魂,就这样被红尘俗世中的一个吻捕获了。
说吻或许还不够准确。是啃咬,是撕扯,是带着兽性的原始欲|望,不甘被礼仪教养所束缚,奋力从楚楚衣冠中冲破出来,只为获得浅尝辄止的满足。
一吻终了,夜色方长。
谢蝉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浅浅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像饱腹的野兽那样餍足地舔了舔湿润的唇角。
“我上次就想这么干了。”
他说的是将她从醉酒的曹二手里解救出来的那一回。也是黑寂深夜,他捕获她。
唯一的区别,是那次她将他推开了。而今天没有。
她像是还没有从方才那个急促炽热的吻中回过神来,抬眸怔怔看着他,眸光含水,有点娇憨,又有点妩媚。
她想,她刚才对自己撒谎了。
她并不只是不希望陈治死在曹二郎手里。
她其实是想要陈治活着,好好活着。
真是奇怪啊。前世踏上去山寺清修的路时,她曾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那条湿滑泥泞的山路杀死了她的肉身,而她过往十一年的岁月,曾深切挂念一个人,却始终得不到回音的无望杀死了她的心。
刚刚回到十一年前的那天,她想自己再也不会那样爱重地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了。
她想过寻亲,想过挣钱,想过往后要如何热烈而用力地活着,却未曾想过,要重蹈前世的覆辙,嫁一个人,终此一生。
可是,就在方才,在陈治低头吻她的时刻,她的脑海中很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画面:高大魁梧的男人牵着一头牛在田间地头慢慢地走,而她坐在牛背上,晃着脚儿,看着前方男人宽阔的肩背,高高兴兴地唤他:“夫君。”
那一个瞬间击中了她。
真好,她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高门,享富贵,没有想要过做大户的当家夫人。
曾经她答应岑寂的求娶时,也幻想过简单平静的将来,在某一个平和的夜晚,他埋首苦读,而她静静地坐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挑亮灯火,为他缝衣。
可是在那十一年的高门岁月里,她从未有过这样平淡却欣悦的时刻。
岑寂给她荣华富贵的同时,也给她独守空床的孤苦寒夜。
那孤独太苦了,苦过她不为家人所爱的前半生。她曾为此否定了十一年的一切。
但今时此刻,谢蝉想,或许她为着前世的经历着相了。
岑寂给不了的,不代表她注定得不到。
她不应该为着一个岑寂,放弃了今生的任何可能。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不错眼地看着眼前人。
陈治以为谢蝉会害羞,却没想到她看了他很久,突然很低声地问了他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做这行了?”
陈治疑心自己听错了,头低了一些,与她鼻尖贴着鼻尖。“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做这行了。去读书,考个功名,或者投身行伍,领几个小兵护佑一方百姓,再不济去走镖,去行商,开家小店,或者下地种田。总之……”
谢蝉仰头看着他,目光诚恳得令人心动。
她问始终环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你能不能,做一个好人呢?”
然而她刚一把话说出口,自己就先羞赧起来。
这话太傻了。她白活了两辈子,竟然对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问出这种问题。
果然,陈治听了先是一顿,继而头埋在她的脖颈边,闷声笑起来。
他笑的动静那样大,连带着谢蝉的身子都跟着一起震。
谢蝉原本很为自己这番话不好意思的,可是被他笑话了,又勾起了她那点不知轻重的自尊心。
于是她嘴硬起来,继续道:“我不是随口说说。如果你愿意即刻改过自新,弃暗投明,拦住这场抢劫,将这批流匪献与官府,他日官府清算,我愿意做你的证人,证明你与他们并非一丘之貉。”
她心里想的是,上一世岑寂在剿匪过后,对待匪贼的态度可谓是因人而异,经衙役走访审讯,恶贯满盈者依律诛杀,被迫作恶者则根据情节轻重,或服役改过,或放还于家人。
谢蝉原本的打算,并没有要与岑寂照面这一节。但现在为了陈治,她愿意以被绑入匪寨的受害者的身份,求见知州大人,替陈治求情。
就算是流放千里做苦役,也好过他乡横死,做个连名姓都留不下的孤坟野鬼吧。
谢蝉是这样为陈治打算的,真心实意。
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陈治,你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她显然并不擅长这样劝告一个人,因此话音一落,就不自信地咬住半边唇,刚刚被亲吻过泛着动人艳色的软唇半边被她含咬着,像猎物自己浑然不觉的诱引。
但她的目光依旧强撑着,固执而柔软。
陈治眸色一暗,又朝她低下头。
“阿蝉,阿蝉。”
他也叫她的名字,却不回答她的问题。
他将她的名字放上两人舌尖,含含糊糊在唇齿间推送着,一遍又一遍。
他的吻比刚才更为激烈和长久,但他始终没有对她的劝诫做出回应。
于是谢蝉明白了,她不可能一夕之间就改变陈治的想法。
想来也是,一个甘愿舍弃世家身份,从京城远赴乡野来寻找机遇的野心家,如何会在即将功成名就时抛下一切,只为她的寥寥数语?
陈治最终放过了她。
他像来时那样拉着谢蝉的手腕将她带回了自己藏身的地方,用一件外袍将她从头到尾裹了起来,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她露出来。然后拍了拍她的腰,就这么囫囵睡了。
这个夜晚的躁动和纠缠,归于平静和分离。
但谢蝉说的话,并非全然是无用之功。起码在曹二郎的事情上,陈治是真的相信了她。
两日后,兖州官差经过此地,曹勇率众匪徒突然袭击,那伙官兵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而逃,徒留被扔了一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就在流匪争抢贡品的一片混乱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不好!官差杀人了!”
正在分抢赃物的众匪徒回头一看,只见曹二郎倒在地上。一片血泊中,这个平素总是黑着一张脸的悍匪此刻横卧于遍布脚印的泥地上,身首异处。
在他的不远处,有一个看上去吓傻了的男子,穿着与那些逃跑了的官兵同样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刀,那刀锋还是锃亮的。
谢蝉一早就按陈治的要求躲得远远的,因此并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只是后来从其他流匪口中听说,曹二郎死在官兵刀下,二当家的为他报仇,当场就将那狗官差一刀杀了。
谢蝉对真相心知肚明。
难怪那天陈治抱着她闷声笑个不停,显然是在笑她近乎愚蠢的天真。
黑吃黑,狗咬狗。这套规则他玩得那么溜,要是他有心思,只怕曹勇都玩不过他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骁勇善战的曹二郎枉死在大获全胜的一场打劫里,曹勇震惊之余更是怒发冲冠。又因“凶手”已被陈治一刀毙命,一腔怒火竟没个着落,只能全都发泄在那帮早就逃之夭夭的官兵身上。
“老子定要攻入官府府衙,杀了那些狗官泄愤!”
曹勇说着话的时候,徐老还在一旁劝解,不可鲁莽行事。可是另一边的陈治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直说大当家若是决意要出手,他必定替大当家的打头阵。
谢蝉远远地看着陈治举刀一副愤然冲冠的样子,最后还同曹勇一起洒泪长叹,从头到尾都没叫曹勇看出他才是杀了曹二郎的正主。
曹勇甚至拍着陈治的肩膀,叹道:“他生前跟你不对付,难为你还待他如此有情有义。”只差没替曹二郎在坟头跟陈治结了拜把兄弟。
谢蝉看得几分讶异,又觉出几分讽刺。瞧他,多么擅长伪装。信口雌黄,说来就来。
她此前在他面前那般行径,简直是与虎谋皮。
陈治一定在心里笑话她痴傻呢。
可是偏偏,自那日后陈治总是时不时地就来找谢蝉,有时给她递个路上摘的野果,有时同她说个笑话,有时只是从田间地头扯一朵花,插在她的额角,只看她,不说话。
谢蝉不明白他的意思,每每想问上一句,陈治不是有人来找,就是说还有事要同大当家的商量,放下东西匆匆就走了。
她想他可真是个打太极的高手。
可令谢蝉自己也惊讶的是,就算这样,她竟还在等他的回答。
如此过了一个月。
就在土匪们刚刚潜入相州的时候,陈治的人传来消息,相州知州岑寂,暴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诱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