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义张口就是拒绝:“你自己去,我忙了一天,回去睡觉了。”
兄弟妻不可欺,这话季怀义还是知道的。兄弟要见未来的夫人,他自当避嫌,当下不等季松开口,季怀义直接跳下台阶,回了自己院子。
打定主意要见人,季松立刻回屋洗漱更衣——
今日一番杀戮,他衣襟上沾了不少鲜血。
那丫头胆子再大,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没见过人头滚落、鲜血狂飙的情景,他这样一身血腥气,难免会吓到她。
收拾妥当,季松随意叫了个人带路,刚到院子就瞧见那丫头正奋笔疾书——
不大的四方桌子前,沈禾端端正正地坐着,正凑近了灯看书。
晚上天冷风大,厚重的瓷烛台稳如磐石地立在木桌子上,但烛焰却不住地晃动,即便盖了厚厚的纱制灯罩也不管用,反倒因为灯罩太厚,烛光有些暗淡,沈禾只得将手头的账本凑近灯光,皱眉去看账本上的记录——
被劫匪放走后,沈禾他们遇上了季怀义。季怀义派人将他们送回了宁远侯的别院,还将季松铲除匪患的计划粗略地说了说,不仅安慰他们不要害怕,还说此地的布政使王祜要写文褒奖他们,又将季松他们剩下的货物都还给了他们。
这就要了命了——
京城辽东相距甚远,沈长生置办的货物自然少而精,不可能是粮米干草这类普通的货物,而是一些比较零散珍贵的东西,比如皮毛,比如药材,比如珍珠。
这些东西一一入账,清点起来也很是麻烦,何况沈禾他们根本不知道季松带了什么货物去匪寨,如今只能下苦功夫,硬着头皮一车车清点货物,再重新打包分装。
虽说货物与住所不在一处,有父亲与他的长随沈叔在,这事轮不到沈禾操心。
但这毕竟是自己家的事情,再加上父亲又去陪王祜吃酒,沈叔一人操持未免太过劳累,沈禾便主动前来分担——沈叔清点了货物后,派人将单子送给沈禾,沈禾再照着原来的账本来对照,看看还有哪些货物。
因此这院中人来人往,颇有些繁忙。季松找人问话,那人下意识就要走,见他衣着华贵,只得粗略地说出原由,随后匆忙离去。
弄清原委后,季松心中喜悦更浓。
没想到,这聪明胆大的丫头,还有这份心意与本事。
轻咳一声,季松信步走到沈禾身边。
有人挡住了灯光,账本子上的字迹更加模糊,沈禾皱眉道:“东西放下,劳烦让让。”
那人不吭声,只是依旧挡着灯光。
沈禾觉出异常来,抬头望向那人道:“有事要说?”
刚巧看见一张眉眼浓烈、正气十足的脸,对方还好脾气地询问:“你在找东西?”
“没有,”沈禾随手放下账本,下意识起身:“还以为是随从来送单子,没想到是五公子。”
“五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我又没有提前送拜帖,怎么算你的罪过?”季松顺手拉出把胡床(1)来,一掀下摆坐了上去:“非要说的话,白日我言语轻佻,该我来赔罪才是。”
又见沈禾垂眼站着,右手还夹着根毛笔。
灯光暗淡,季松看不出毛笔的好坏,但能看到沈禾手指修长漂亮。再细看的话,能看出她手背手指都有些红,像是在冷风里吹了很久。
确实,辽东秋冬苦寒,在外头吹风,绝对算不上什么舒服的事。
不过,季松有意和她说话,如果到了屋子里,那更是瓜田李下,有许多的麻烦,不若趁着此时尽快说了。
打定主意后,季松道:“坐。”
沈禾慢慢坐下,随手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上。
沈禾坐姿很漂亮,双腿并拢,整理完衣襟后,两手微拢放在膝头,乖巧又端庄。
回想起白天的事情,沈禾有些惊魂未定——
说来好笑,遇到劫匪时她挺身而出,根本顾不上害怕;此刻安稳下来了,她反倒觉出害怕来了。
害怕出了差错,季松保不住他们这些诱饵。
季松那句压寨夫人,沈禾猛然听到很是气愤,可如今想来,只觉得无关痛痒;真正让她害怕的,是季松将他们作为诱饵的行为。
她固然相信季松不想让他们丧命,但万一有个意外呢?
他们这些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商人,就这样被季松当作诱饵、置身于危险之中?
对方还敢将一切坦然告知,用大义来压迫他们,夸他们以身犯险、大义凛然,让他们吃了哑巴亏。
沈禾简直想啐他们一口!他们没有少交过一分一毫的税赋,保家卫国又是将士的责任,凭什么就这样推到他们这些商人身上?
偏偏对方位高权重,自己又在人家的府邸上,沈禾只得原谅:“五公子谋略过人,又敢于为了辖内生民直闯虎穴,我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公子呢?”
“至于那句话……公子只是逢场作戏,想要保住我们一行人的性命,我怎敢怪罪公子?”
话虽如此,沈禾心中却满是怨怼。
或许对方将她们用做诱饵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他身为侯府公子都亲自亲自以身犯险了,他们也没法说得太难听。
但他那句压寨夫人绝对是故意的,完全就是为了调戏她!
而且,回过神来沈禾才意识到,季松一定要问她站出来的原因,恐怕也一样。
可惜当时自己害怕坏了,一点没有看出来,反倒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沈禾语气恭敬,言语更是说的人心里熨帖,季松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这丫头在埋怨他。
虽说这丫头神情很和善,语气也温和,但季松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在生气?
她在气什么呢?
气他拿走了自家的财物?
还是怪他将他们当作诱饵、害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不过她明明生气,却还能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季松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话虽如此,”季松调整好心态:“为着铲除贼寇,我不得已,暂时动用了沈家的货物。”
沈禾眉头渐渐皱起。她轻声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公子不必挂怀。”
沈禾心头越发担忧,生怕季松又要横生枝节,却见季松笑了:“这话怎么说?沈姑娘莫要担心,你们清点完了货物,我再将动用了的货物补全就是。”
“我在辽东多年,颇有些人脉,置办些货物,想必并不困难。”
“即便一时半刻凑不齐货物,拿些银钱抵账,也不难做。”
沈禾登时望着他,似乎没想到季松居然会说出此话,一时间惊得忘了言语,许久后才轻声道:“五公子多虑了,能帮五公子铲除匪寇,这是我们父女的荣幸,少些货物并不要紧。”
“何况日后咱们再不会相见……公子不必介怀。”
不对。
季松绝对不是想要补偿自己父女,否则白天季怀义不会去问她爹的姓名、不会说要写褒书。
此番季松说出这话,是想听她亲口说出再不追究这批货物、免得日后面上难看,还是看上了她、借此哄骗她、想要空手套白狼,以此换取她的喜欢?
不论哪个,她都得尽量撇清关系,再不和这人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我是诚心补偿沈先生,”季松看出沈禾的心思,一时间心头愈发热切——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完全正确。倘若没有看上沈禾,季松自然不会主动提出补偿货物这件事。
毕竟那批货物又没有落到季松的手中,完完全全是为了辽东本地的安宁而被动用,给些褒奖好处也就是了,季松为何要从自己的私房里掏钱补偿客商?
客商委屈?
季松还觉得自己委屈呢,他满身淤青,现在身上还疼呢。
偏偏自己看上了这丫头,那便不得不掏钱补偿沈家人,以此来换取她开心。
如是想着,季松又道:“非要说的话,我心悦姑娘,想要同姑娘结秦晋之好。”
“既如此,我又怎会委屈姑娘、委屈沈先生呢?”
沈禾有点恶心。
说什么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看上她这张脸了而已。
没办法,她这张脸实在是漂亮,漂亮得到哪都能有一大批的追求者,而且追求者从来都是王孙公子、才子士人,没点家世本事,那些人都不敢来追她。
也因此,三年前先帝为当今皇帝选太子妃的时候,她好友李敏还不住地长吁短叹,叹息她因为体弱而没有入选,还说以她的姿色,即便不能成为太子妃,做个太子侧妃、日后做个宠冠六宫的贵妃也不算难,那沈家可就成了皇亲国戚了。
一句话说得沈禾不住撇嘴。当时可还有人殉呢,她才不想用命去赌一个富贵。
也因为如此,不论她父亲以往如何痛惜她体弱多病,当时却不住庆幸,庆幸她因为病弱而没有入选,她爹高兴得还小酌了几杯,又被她母亲哭笑不得地叫停。
或许是因为见多了各种迷恋的目光,沈禾对好色之人有着一股隐约的厌恶,再加上白日发生的事情,沈禾张口就要拒绝:“五公子——”
五公子厚爱,我受宠若惊,只是我蒲柳之姿,家世低微,又怎敢高攀公子呢?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在季松殷切的目光中梗在了喉头——
她直接拒绝,对方是否会认为她在推脱?
以这人的自大轻佻来看,倘若她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对方会不会觉得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从而占有欲愈发强烈?
沈禾摸不准,一时沉默下来。
沈禾欲言又止,季松有些奇怪,目光愈发殷切:“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沈禾微笑,笑容有些勉强:“五公子厚爱,我受宠若惊,只是我蒲柳之姿,家世低微,又怎敢高攀公子呢?”
这话十成十的拒绝,季松又怎会听不出来?
是怕他见色起意,将她强抢为妾么?
思及此,季松声音更温柔了几分:“姑娘莫要慌张,松心悦姑娘,自当诚心求娶。”
“松此番前来,一则担心白日行为吓到了姑娘,特意前来请罪;二则松对姑娘一见如故,想要将姑娘娶到家中,与姑娘执手终老,白发齐眉。”
季松利用她不假,但也确实喜欢她。
至于身份……
废物才会靠女人,他自然要让她夫荣妻贵。
沈禾闻言,笑意又浅淡苍白了些,只轻描淡写地下了一剂猛药——
沈禾言语轻悄,似乎羞不自胜:“五公子,我订婚了。”
“此番,多谢公子错爱。”
(1)胡床:即马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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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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