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淮京市中心区最高档的写字楼。
一个身穿老式红绸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您好，我来面试。”
前台小姑娘闻言抬头，看清来者后微微露出愕然的表情。眼前这个男人半眯着眼睛，脸颊凹陷，两缕八字胡无精打采地挂在嘴边，配上一身过时的西服，活脱脱一个要被献祭的老山羊。
怎么看，都与这精英荟萃的CBD格格不入。
“请跟我来，先生。”小姑娘见怪不怪，客气而疏离道。
男子跟着前台小姑娘一路往里走，途径办公区，绕过茶水室。
通常来说，周一早上的办公室总会被怨气笼罩。
格子间的牛马，还没来得及从周末短暂的撒欢儿中寻摸出味儿来，就得被迫回栏。茶水间聚集着一群恍恍惚惚没睡够的人，一边灌满自己的“饮水槽”，一边互相道声言不由衷的“早上好”，
早起谁能好？早起打工谁能好？！
可这个周一却不一样，茶水间的各位很精神，大家在袅袅蒸汽间交头接耳，很显然，有八卦。
爆炸性的八卦远比咖啡提神：
“听说了吗，昨晚人力资源部X总在外应酬，结果喝多调戏了对方小姑娘几句，被我方ADC当场掀桌。我方ADC还揪着X总领子，给他老婆开了视频。导致X总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老婆一顿臭骂，这不，估计回家跪了一夜搓衣板，今早都没来上班。”
“卧槽，谁这么牛逼，整顿X总，她收粉丝吗，算我一个。”
“还能有谁，这种事，只有咱姚姐。。。。”
男子没听清后面的话，便被前台小姑娘带到一间会议室门口：
“请您进去等候。”
男子走了进去，门被关上。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会议桌，桌子后面，一个身穿米色职业装的女性正背对着他，双脚翘在窗台上，打着电话：
“这不能怪我，X总代表公司和人力资源部的形象，结果喝醉了就开始调戏良家，我没当场埋了他已经算顾念上下级情面。
说什么呢，他被老婆打残今天早上旷工也怪我？他那么多工作撂下，还不是我在给他擦屁股。
李总您看您怎么说话的，我当然爱这份工作，这种赚不到钱又累死累活的7*24消失令我着迷~
不说了，李总，大周一的消消气儿，我还有面试，改天聊。“
“啪”一声，随着电话挂断，女子转过头，看见男人进来，连忙放下翘着的脚，理了理衣服站起身，彬彬有礼伸出右手道：
“你好，我叫姚曳，是这里的HR主管，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份工，送给你打吧。 ”
***
疯要发，活也得干，互不耽误。会议室人来人往，而姚主管稳坐钓鱼台，终于在晚上9：30，结束了一天的兵荒马乱。
等姚曳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阵冷风吹醒了她累的发昏的脑袋，几片泛黄的梧桐树叶悠悠飘落。
她在淮京的第五个秋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姚曳裹紧单薄的西装外套，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加班强度，配上自己那点可怜的薪水，真真比牛马还不如。
说到牛马，她突然想起了早上来竞聘的那位身披红绸子的“老山羊”。
“咕噜噜噜。。。”肚子饿了。
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依然灯火通明，里面零星的坐着几个面露疲态的上班族，吸吸溜溜的吃着泡面。
姚曳要了个三明治，有要了杯热可可，坐在窗边，边吃边回忆着上午面试的情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面试者：
赵大才，名校毕业，研究生学历，应聘前台业务岗，年龄——35.75岁。
这是他自己写在简历上的，把年龄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
按他的说法，这是为了符合“你们”的习惯，所以把后面一串0都去掉了。
姚曳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数点后的0开始作数了。在她看来，这是有意把年龄说小的把戏。毕竟35岁零7个月15天听着比直接说36岁年轻点。
只是也过了35岁了。
但没关系，本事比年纪重要，这是姚曳一贯的招人标准。毕竟自己以出色的能力和独到的眼光，仅用5年就坐到HR主管的位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姚曳觉得离谱。
按赵大才所说，他前年离职，空档期2年，一直在找工作却一直没有被录用。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张口就要800万底薪。
姚曳招的只是一个部门副总，薪资范围限定在80-100万。
更离谱的是，赵大才说不出任何与800万年薪匹敌的能力，却拼命让姚曳相信他，自己值这么多钱。
姚曳一边微笑一边心想：老娘信你个鬼。
现在经济不好，各家公司都在压缩成本，降薪、裁员屡见不鲜。即使姚曳所在的公司是行业翘楚，新业务发展迅猛，又接连签了几个大客户，利润可观，也不会随随便便给出如此高的薪资。
而且因为公司名声在外，来这里面试的人如过江之鲫，而岗位就这么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拿到OFFER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姚曳无法通过这样一个人。
她到现在都记得赵大才被拒后离开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和寒酸落魄的沮丧，就像他那一身抽丝发皱的暗红色西服一样。
姚曳想，他一定过的很不好，既然这样，为什么求职的时候如此眼高手低，漫天要价？
三明治很快吃完，姚曳捧着尚有余温的热可可，走出了便利店，准备坐地铁回家。
就在她踏出便利店自动门的同时，一个人影突然从面前闪过，二人措不及防，撞到了一块儿。
那一刻姚曳清清楚楚看见自己手中的热可可在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弧线，朝着那人身上昂贵的“GUCCI”套头衫上砸去。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心想：完了，这个月工资要没。
可当姚曳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好好的站在便利店门口，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出现，唯一不同的是那盛着热可可的杯子却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小心。”
声音很温和，带着好听的磁性，姚曳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上挑的清秀眉眼，背对着便利店白炽的灯光，显得越发沉而黑，像要把整个夜色都吸进去一般。
他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额头围着一条洗的发白浅蓝色布帛，明明与身上昂贵的衣服格格不入，却被这个人穿出了一种奇异的协调感，竟然十分好看。
他把热可可递还给姚曳。
“抱歉，你。。。没事吧？”姚曳连忙接过可可杯道歉。心底却十分诧异，刚刚怎么回事？
“小心。”那个人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若有似无得郑重。
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在指什么？
她刚想问，可那个人只是冲她点点头，随即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姚曳心里莫名一空。
真是个怪人，今天怎么总是碰到怪人？
这样想着，下一秒，一件暗红色西服就凄凄艾艾地飘进了姚曳的视野。
姚曳：“。。。。”
公司老板是广东人，建楼的时候特意找大师算了个方位，在写字楼脚下设了个小财神庙，以保公司日进斗金，财运亨通。
而那个红色西服此时就站在庙前。
姚曳可以理解这种行为，毕竟现在社会这么卷，努力不一定有用，大家在上进与上学之间选择上香也是被逼无奈，就连自己走过财神庙的时候，也会诚心实意的拜一拜。
有人说这是个神弃的时代，因为无论怎样拜神，都不会再有回应。
姚曳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她觉得大家祈愿，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慰，那些佛祖菩萨玉皇大帝还能真显灵不成？
只是这位赵大才也过于虔诚，他不会从上午一直站到现在吧。
看来面试被拒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姚曳心生同情，本想上前安慰两句。可靠近了才发现，那赵大才并不祭拜，只是定定站在庙前，盯着缭绕的香火背后笑眯眯的财神像发呆。
寥落的背影让财神爷的笑容都黯淡几分。
或许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赵大才裹在绸缎中的干瘦身子晃了晃，这才颓然而去。
姚曳见他离开，便也走了过去，多拜财神爷总没坏处。她双手合十诚心许愿：
愿老娘迟早是富婆！！！
一阵风吹过，只听“轰”的一声，财神庙毫无预兆的——塌了。
***
六个月后，姚曳遇到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公司于近日突然崛起，一下子抢走了他们好几个大客户，导致原本蒸蒸日上的公司业绩直线下滑，时至今日，有些业务线开始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第二件：自己被裁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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