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晦还明(3)

程堂主有一对儿女,这我是知道的。

他也说过和夫人精挑细选了两个好名字给他们,一个叫「武申」、一个叫「素水」,为的就是一个向武一个向文,虽然有些跑偏了,但也是阴差阳错。

程武申抚平几下胸口,放下筷子走了过来。

我仔细打量了下,又把目光移到了大姐头身上。该说不说,程堂主的一番话确实没错。

这一对女儿,像是生错了性子。大姐头顽劣活泼、精力旺盛,她的哥哥程武申却一副温和气质,看着没什么脾气,清秀端正,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威严豪迈的程堂主大相径庭。

但是做的事,有失风雅。

“你偷吃就偷吃,我又不是没见过。”大姐头带着我坐下,招来小翠帮我,“爹还不知道晚上回不回来呢,每年过年他都东跑西跑的,咱们先吃。”

程武申哦了一声,又重新拾起筷子夹菜,向她搭话。

“这位就是你说的‘云娘’啊……好像,是有点像。”

“是吧,可不是我胡说。”

“只是——”

程武申停下动作,拧了眉头思索,纠结道:“哎呀,就是像又不像,反正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猜测出大姐头在认识我之后就给她哥透露小道消息了,程武申能这样淡定从容,看来也是福伯或者什么人告知过。

和程武申打过招呼后我只闷声吃饭。

说实话有些心虚,毕竟找虾蟆这事是我口误说出来的,却被大姐头当真了拿去送她哥,害得程武申被吓哭,自己被罚不准出门,还让我也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饭桌上的两人说笑打闹,打闹的多是大姐头。看来是已经解开“误会”了。

我忍不住去回想往年的新年,还在取酒楼时,管事的也只有新年当天才勉强给楼里的姐儿们放个假,她们有的结伴出去逛街,有的在房间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娘会在那天给我准备一本新的书册,叮嘱我不要看得太晚,不然会伤了眼睛。

入了杨家就再没这样的热闹,只能听着大院里传来欢笑,一个人咽下昨日的剩饭,翻动着已经破烂不堪的残页。

如今也是第一次在新年这天被这种氛围围绕着。

这一顿饭吃完我都没有再对上他们的视线,我享受这种温馨,却还不能真正融入进去。

大姐头饭后带着我去了她的房间,略微对比一番,确实是比那一晚住过的房间要大。

屋内的装饰却简单很多,也危险了很多。

左面的墙壁上挂着字画,右面却摆了不少的刀鞘。两种迥然毫不相干的物品对放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兴致高昂拉着我观赏,还有模有样的介绍起来。

“这把是我哥送我的生日礼物,北境那边特有的弯刀;这把是我从一个洋人那换来的,虽然样式有点奇怪,不过我拿着很顺手;噢还有,这是我爹的朋友准备送他的,被我给坑了过来,只可惜刀身刻了他的名字……”

她又拿出了一个木盒,里头是各种各样的弹壳,我有些难以招架,只默默听下去。

赤水堂确实是不同凡响,连这样危险的东西都能被送来给一个小孩玩,原先她带来的香水、相机看来也不值一提了。难怪她送来那样多的衣裳,程堂主也只是骂了她几句,却没说要讨回来的意思。

大姐头介绍了一大圈,又带着我去到院子里放烟花,我这时才问她:“刚刚在饭桌上,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团星火点燃,横在我和她之间,这情景,像极了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时的样子。

大姐头回忆下说:“云娘,我第一次见你时也是这样,你的院儿里点着火光,开口就是问我问题。”

“我那时翻墙过来,一见到你,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她又点起几只烟火,轻轻转动着手腕,绽放的光团在黑夜里滑出一条条明亮的轨迹。

我不做声看着她。

大姐头沉默会儿,莫名笑出了声,肩膀轻颤,好半天才缓过来,继续说:“好像看见那画卷上的人儿活了似的。”

烟火熄灭,我和大姐头各自回了房间。

那时只当她说着玩笑话来戏弄我,在门口时她还笑嘻嘻问我句,当时见她的第一眼是什么感想。

我也老实回她——哪家的小孩不懂事。

几日里,我慢慢习惯住在赤水堂的日子,本是打算先预习一阵子,等十五之后再开始教大姐头,但是被她拦下,说让我养好手上的伤再教也不迟。

那道伤口慢慢痊愈着,我不顾小翠的阻拦擅自拆了纱布,向她解释道还是想自己动手吃饭,她看我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

期间福伯带来了一种膏药,也正是我在杨家时用过的那种,说来也是大姐头送给我的,如果不是那盒膏药,我可能还得留下不少伤疤。

小翠在得了嘱咐后,当天晚上就给我用上了。只是她一掀起我后背的衣裳时就大叫了出来,我忙捂住她的嘴,请她不要声张,她一脸的害怕,眼眶闪着晶莹,但还是哆嗦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帮我敷上。

我心头涌起一股负疚,后背的伤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本以为并不严重,却害得小翠吓成那样。

再仔细一想,我被送来的那晚也是,那群人七手八脚给我脱了衣裳,似乎听到几声吸气的声音,不过当时我的意识模糊着,只当是外头的寒风刮过。福伯会送来几大盒的膏药,也是听了那些人的描述吧。

敷上一段时间后,手心只留下了道拇指大的痕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后背和胳膊陈伤。

大姐头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检查过一遍后才放心下来,带着我要去街上买些过年的新衣,我问她杨家的监视,大姐头安慰我,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出门就行。

“所以你要跟紧我啊。”她得意着,笑得灿烂,好像真有种「大姐头」的风范。

漫步街头,处处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皆是面带喜色,成群结伴地游走在街道的大小角落里,一会儿聚集一会儿又散开。

两边的摊位伤摆满了各种样式的货物,多是一大片的红色,摊主们招呼着客人,每每有人驻足时都会吆喝上一句,喧哗声四起。

大姐头拉着我在各个摊位间流窜,好像已经忘了出来的目的,不一会儿就拎了几个包裹在手上,嘴里叼着糖块儿,哼着小曲儿继续往前挑拣着。

我无奈跟上,提醒着该回去了,她这才恍然大悟,囫囵吞下嘴里的糖,带我往有成衣铺子的巷子里走。

拐过几道路口,一个熟悉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心头突地一跳,扯住了上蹿下跳的大姐头。

她不解,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盯着那座建筑的屋顶,问她:“大姐头,赤水堂在什么位置?”

大姐头歪过头,思考了会儿后介绍着:江城南的主街道,东租界的最边上。

得了位置,我在脑海里描绘着地图和大致方向。

“可为什么……”

取酒楼会在这里。

鳞次栉比的矮房挡住了取酒楼的下半,可那样式我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屋顶雕刻着繁复的纹样,琉璃灯盏即使是在白天都依然明亮,碧瓦朱檐、漫香萦绕,仿佛隔着几条街区都能听到楼下熟悉的叫卖和姐儿们的笑声。

大姐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你看那里做什么?”

腕上一紧,回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周围仿佛空气凝固,下一秒就要爆发雷雨。

嘴唇紧抿,我没懂她这火气是从何而来。

虽然有些纠结,但——

“大姐头,我想过去看看。”

“不行!”

她失声否决,好像料到了我会说这句话一般。

面上的怒气又染上一层,不由分说地扯过我的胳膊就带我往回走。

挣脱不开,我只能频频回头,看向那座热闹的建筑。脚下的步子不停,直到一片砖瓦盖过了顶尖,才算彻底见不着了。

进了一家铺子,大姐头松开手,丢过来几件衣裳。

我朝着门口暗暗叹声气,却没想到被她察觉到了,不满道:“都到这里了,你别看了,那地方都是莺莺燕燕,还刺鼻得很。”

是啊,确实是莺莺燕燕。

我摇了摇头,把心思迁了回来,顺着大姐头的脾气哄了几句,规规矩矩挑着她看中的衣服。

只能以后找机会再去一趟了,看大姐头这幅样子,势必是不会同我一起去。

老老实实看着面前的衣裳,她的品味我实在不敢恭维,多是些新潮的、我没见过的样式,还找来了几套缀着复杂花边的洋裙。

一家店铺怎么能卖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衣服。

我尽量挑出几件朴素的,赶紧带着她付完钱就走人了。

到了一个路口,我想起个地方,斟酌着开口:“大姐头,我记得这里有家书店,是我……原先买书的地方,顺便去看看吧。”

刚刚哄气只哄下一半,听了这话她才展颜,来了兴致催我过去。

原本有条近路可以更快,但那里离取酒楼过近,如果又惹得她不开心,怕是连路过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顺着大路绕过去。

十几分钟的路程,一路又买下不少东西后才到了目的地。

书店翻新过,但布局还是没怎么变,大姐头才落脚这里没多久,就失了兴致开始打哈欠了,如果不是手里还大包小包的,她可能要直接趴在台面上睡去。

任由她休息会儿,我挑了几本简单的故事,想着既然是要教书,又捡上几本曾在姜先生的课堂上听过的册子,一同结了账。

回赤水堂的路上,大姐头又心血来潮,绕了一大段的路去了更远处些的糕点铺子,嘴里还念叨着:

“上次我给你送的糕点在大公馆边上,不太好去,我哥知道了之后还缠着我让给他带些,咱们买点这家的应付他下,以后带你去租界里面逛逛。”

我应下,心里默默给对程武申的愧疚记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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