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晦还明(4)

在买来那些课本后我才发现,教书才没程堂主说的那么简单,这确实把我难上了。

这里该讲什么、那里该记什么,都是需要诸多思考和审视的,程堂主没有给我定下目标,让大姐头学到哪种程度,但毕竟也是对我抱有些不大的期望——虽然这种期望更多的是让我管教住她、别再闯祸就好。

困在屋里,埋头书中几日,我才算通顺了思路。

拿着几本册子去敲临时布置的书房,咚咚几下后,过来开门的人却不是大姐头,而是程武申。

我面色一变,程武申往我身后张望几下,嘘了声后就把我带了进去。

“我还以为小翠也会跟来呢,没有就好。”他关门,泰然自若地倒了杯茶水放在我面前。

“……大姐头呢?”

“大姐头?”程武申疑惑看过来,想了什么,“你说素水啊,她让你这么喊的?”

我点头。

他随即笑起来,语调不明:“真是会占便宜啊。”

这句话不知道时说的我还是谁。

没多想,再次问他人在哪。

“她在后院里,应该快过来……”

还没说完,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本该在这里等着的学生大步闯进,丝毫没有迟到的羞愧,愉快喊着:“云娘!”

大姐头快走几步,拿起我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擦开嘴角。她的额头有些薄汗,呼吸也急促,一副刚活动完的模样。

我把前几日埋头苦思的自己拉出来好好奚落了一番,光是通顺了意思有什么用,大姐头不好好学的话我做什么都是白费。

沉声问她:“你去做什么了?还有,为什么程武申也在?”

大姐头坐到对面,后知后觉地解释。

她在我买下课本后熟读的几天里和武申商量了一番,原本武申每天在后院要和师傅练武半天,她每次都是跟着偷偷练习,为此还签订了「以后程武申偷偷溜出去玩不准告密还要帮忙打掩护」的不平等条约。

自我来上课后就废除了这一项,换成了「爹不在时她要和师傅一对一练习,武申可以顺便来听听书」这种条约。对此程武申很愿意,因为他原本就很烦那劳什子的武术,有人愿意替他、并且还能听到说书,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又换一副可怜模样左右凑来,诚恳看我。

总归是上课,一个人和两个人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口头上嘱咐了几句之后也就答应了。

自那以后,我随着他们的安排调整了教书的时间。

大姐头也没有再迟到,偶尔会带着武申一起过来听课,时间一久,我这才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如果按比喻,程武申的进步就像后院里节节高攀的翠竹;而大姐头就像是竹叶上的蛀虫。

还在杨家大院时她来听书,听的多是些人物传记、神话小说,所以一直都是兴致高昂的。一旦正式上课,便对那些文字埋怨颇深。

好在她还是愿意学的,只是啃得稍稍慢了些。

这段时间里,程堂主都很少回来,也只有堂主在的时候,大姐头才学得格外认真。

“云娘。”

刚引用了一段故事后,大姐头举手。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娘,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她认真发问。

我方才讲的一个故事——老虎和猫。

老虎为了谋生,求猫学得捕猎的本领,于是成了猫的学生。慢慢学会本事后,老虎却想要反咬猫一口,猫爬上了树枝没让老虎得逞,老虎这才知道猫并没有把所有的本领都教给它,懊恼至极,眼睁睁看着猫逃走。

这个故事是讲人与人之前的真诚和友善,却没想到被大姐头反问我一句。

能怎么回答她呢。

我确实瞒了她一些事情,但左右都是些往事,就算我心中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打算,我也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

赤水堂对我有恩,这份恩情大多都是对程堂主和大姐头。

程堂主在一月前回来过几天,他在我散了课后带着我去了后院,武申那时正和师傅在远处的空地上挥舞着棍棒。

师傅动作狠厉,武申举着手里的木棍,势头一下比一下懒散,口中的哀怨一声比一声凄惨。没一会儿就喊着疼、累,摩擦着两手就跑去了树荫处,四仰八叉躺下了,只留师傅在空地上无语地看着他。

堂主见了这一幕,却没有发狠吼着让他起来继续,反而问我:“武申是不是也来听你的课了?”

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僵硬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放心,我也就是问问,你说与不说都一样。”程堂主善解人意。

继续道:“我知道这俩娃性子不同,不爱管教,我却偏偏不信邪似的要纠正过来。”他深深看了已经睡过去的武申一眼,“他们要怎样就随他们的意,不过——”

他一顿,深吸口气,吼出程武申的名字。

武申被这声音吓醒,慌乱看向这边,一见着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就连忙爬了起来,哭丧着脸滚去师傅身边了。

程堂主摆了个架子,说:“偷懒不可取。”

又拜托我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好好看着他们,接着就转身进门了。

武申偷偷往这边窥视着,见着他爹走了,又松了肩膀,像耍戏似的转着手里的木棍,气的他师傅在一边指指点点。

五月,气温攀升得迅速,江城的天气就是这样,热时如火炉,冷时如冰窟。

在赤水堂住了三个月,原先「穷凶极恶的帮派」的猜想已经在我来的第一天就不攻自破,虽然正常的人不多,但相处的还算顺利。

只是,和平又安宁的日子对我来说终究是少数。

我卷起手中的册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教你的都没学进去,居然就敢打探起别的来了。”

“嘿嘿……”

见她没有要继续打听的意思,我翻了页,重新念起。

中间休息的时间,我离开了房间,只怕她又打探我其他的问题。

正准备下楼时,前面的一间屋子传来了人声,我停住脚步,缓慢挪到了门缝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在这短短几句里,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是杨载昌在十六年前和一个戏子生下的,之后母女两个就一直住在取酒楼里,据说**岁的时候受过重伤,十岁那年就被送去了杨家大院儿里,在杨家……”

“慢着。”程堂主打断,过了一会儿后又开口让那人继续。

声音渐小,我更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赤水堂何等地方,自然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收一个人留下,被调查确实是难免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才打听出这些消息。

“杨家在收了她之后,只是安排在偏僻处,也没有入族谱,估计……伤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留下的。”

听到这里,我捏紧了拳头,心头划过一丝寒意,那个蛰伏在心底的念头渐渐升起。

杨家。

杨世安,杨义姗。

杨载昌。

屋里的人又交谈了几句,只是声音压得更低。

“呵。果然藏得深,只能打听到这样吗?”他最后一句话不像是在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另一人没有说话,默默承受着这股威压。

好久,在我腿都蹲麻的时候,程堂主才再次发话:“其他的动向,一并说了吧。”

那人似乎是松了口气,一字一句说着杨家最近的生意动向,看来也并不是擅长打听家事的一类人。

杨家上次被赤水堂押着的货已经收走了,对此难忍恶气,近段时间总是在打听赤水堂名下的铺子有何交易往来,趁机做了点手脚,不过都已经被解决了;另外,杨载昌还带着那位洋姨太去了一趟司令部,具体的商议内容无从得知。

司令部。

先前在大妈们的八卦中听到过的地方。

总是些杂七杂八消息的汇聚地。

屋里再没传出什么动静来,我屏气,小心站起身准备往回走,担心出来的太久,大姐头会不会都睡着了。

“云娘,你在这里干嘛?”

大姐头的声音突然响起。

屋内的人发出了些动静又停下,沉默聆听着外头。

我赶紧远离门边,尽量不让她看出异样来,带着回到了书房里。

额头布上了一层薄汗,可能是热的,更可能是被吓的。这听来的消息也不知是大是小,只能庆幸没有因为我给赤水堂造成什么严重损失,杨家的势力我有耳闻,大多是从张伯口中知晓的。

不过也都是些下流的手段罢了。

但是司令部。

如果杨载昌会和司令部里生出什么联系,又是带着洋姨太一起过去,我只能想出这样一种猜想——在我被送出来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洋姨太就已经是杨载昌的人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她只能寄在司令部,等着被杨载昌取回。

由于我被程堂主要走,他也只好拿别的东西去交换。兜兜转转,是缘分还是什么我一点也不想探寻,只是超出我预料的一点是,杨载昌会和司令这样的人做交易。

即使没有见过真正见过司令部的人,我也难免生出一阵后怕,如果没有被送来赤水堂,在那种视人命为草介的地方,我又是何等的一番遭遇。

“云娘?你怎么了?脸上有点难看。”

大姐头在我面前挥了挥手,我才意识到已经停下了半响没有继续往下念。

“没事。”合上书,揉了下眼眶,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题目拿出来给她,叮嘱着注意的地方。

就算杨载昌真的和司令有来往,我也一样……

这股念头盘踞已久,如野草一般在心中肆意生长,难以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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