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晦还明(5)

大姐头和程武申照旧过来上课,这一年里生出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多是些滑稽又让人难以解说的。

程堂主在那天之后也照常匆忙,总是留下几天后又消失半个月。

我在这期间摸索出来了赤水堂的动向。

一楼的大堂里总是些穿着黑衣的男人进进出出,他们多数都跟着程堂主来回奔波,偶尔被留下的一批人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姐头和我说他们都是跟着她爹去那些生意场上出面的。

“就好像什么大人物身边总得跟着个小弟吧。”她嗑着瓜子,吊儿郎当地说:“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吗?”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站了一排的人,个个不动如山、表情凝重。

除了这些人,还有福伯、小翠,在我手上的伤好后就不怎么需要麻烦他们了,所以见面只是寒暄。

大姐头和程武申也不是每天都会来听课,他们有时会被堂主吩咐着出门。比如,在有新的商品被送来时,挑选一些上等货送去给官场上的合作对象;在比较大型的活动上带着他们出门,美曰其名「长长见识」。

再或者,就是像今天这样带着二人离开。

在清明节这天。

维持了一年多的安宁终于还是被我打破。

在三月末时程堂主找上我,打听了下二人的课业,仔细叮嘱了一番。

最后告知我一个消息:“杨家监视着的那些人已经撤下去了,往后可以独自出门,但还是要小心。”

我压下心中的惊喜和那股暗中攀爬的恶念,规矩回答知道了。

大姐头在这一年又长高了些,已经和快要和我的下巴齐平。我不经感慨,是因为我在杨家时没吃好睡好,还是因为总受伤导致个子不高,再过几年,大姐头应该都要比我高了。

她跑来我的房间,告知今天要和爹一起出门祭祖扫墓,叉着腰摆起家长架子,“你不能乱跑哦,我回来会给你带清明果的。”

煞有介事叮嘱一番,见我点头才放心,穿戴整齐就和武申一起下楼了。

可惜我只是扭了下头。机会难得,今天必须出去。

但愿能在大姐头回来之前迎接她。

听着他们一行人越走与远,渐渐没了动静,我才收起手里的书,也挑了一身黑衣,戴了顶黑色帽子准备出门。小翠在走廊里见到了我,担心上前,问我:“云小姐,你要去哪?”

尽管我多次得劝说过她叫我本名就好,可她还是习惯以「小姐」称呼,搞得我非常不自在。

虽然按正常的身份,我确实是个杨家大院儿的小姐,但我一没入族谱,二还被送了人,再怎么样也担不起这个称谓。

“哦,我出门见个朋友。还有别这么叫。”

“可是……”

她依然不放心,要和我一起出门。

我透过窗户看了眼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清明很少有放晴的时候,但今年的天色比往年更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的腥味,偶尔还会飘来几张灰黑色纸屑,又有几团乌云跟着阴风缓缓移来。

像要下雨了,不知道大姐头他们有没有带伞。

“小翠。”我想出个点子,“我回来时还要去上次的书店一趟,你能帮我去北街的铺子买些糕点吗?”

这么麻烦她确实不太好意思,但也不能真让她跟着我一起。

见她还是犹豫,我再次拜托:“看着要下雨了,如果我来回去那两个地方,路上肯定要淋雨的。不然我们就分开,说不定能在雨落下前回来呢?”

小翠闻言,还是松口了:“好吧,那我去拿伞。”

眼见说服了她,我也就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丢下一句:“我就不用伞了,你拿着吧。放心,很快就回来。”然后就溜出了大门。

小翠在后面喊我一句,不过幸好没有追上来。

四月初,冷气笼罩着江城不肯散去。

道上的行人很少,三三两两疾步走着,生怕下一秒就会落下大雨。

眼前淡淡烟雾缭绕,耳畔是凉风刮过,如同逝去的旧人幽魂从身旁掠过,焦急地找寻思念着他们还在世的亲朋好友。

离赤水堂越远,能见到的行人就越少。路上碰到了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他蹒跚着和我走向同一个方向,才拐过几个街角,他就呕吐一声扑在墙壁上,不再动弹。

我也没有猜到他到底是为了已逝的亲友借酒消愁,麻痹大脑;还是在清明这天借口从家里溜出来,在这个白天好似黑夜的时候去一睹芳容,醉倒在莺燕的温柔乡中。

毕竟我见过太多。

又走过一段,天色更暗沉了些,终于在雨落下前到了目的地。

取酒楼在这天也依旧热闹,像一座永无停歇的极乐坊,乐声悠扬,脂粉扑鼻。门口的小贩已经收完了摊位,只留下一地的残渣随风四散。

我走上前,门口的两个姐儿伸出了手臂把我拦下。

“小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一截白玉似的胳膊搭上我的肩,口中香气吐出,调笑道:“不过看你的模样,难不成是来卖……”

“我找螺玉。”避免她再说出什么下流的话,我打断了她。

攀在肩头的身躯一僵,慢慢挪开了些,皱着细眉打量我几眼。

警惕问我:“你找螺玉?”

我点头,没做什么表情。

两个姐儿对视一眼,纠结一会儿,最后还是放我进去了。路过她们身边时,那个搭上我肩头的姐儿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我没理会。

只是有些疑惑,「螺玉」这个名字什么时候这么管用了。

原先只抱着试探的念头,想让她们知道我是来找人的,却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容易就进来了。如果是以前我认识的姐儿们还好说,门口这两位我确是从来没见过的。

穿过道屏风,我又见到了熟悉的情景。

大厅中间,几道屏风一一隔开,错落有致。

香软的身躯卧倒在男人的怀中,白嫩的肩头缠绕上几句甜言蜜语,她们装作嗔样,顺势把胳膊环绕上面前人的脖颈,随着动作又散落些半挂着的薄衣。

对这种模样,我已见怪不怪。

一个身材曼妙,端着托盘的旗袍女子过来,问我何事。

我也只是说出了「螺玉」这个名字,她就摆正了身形,盯着看了一会儿后领我去了二楼。

这个地方,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再来。楼梯上挂着的灯笼还是原先的样式,半点灰尘都没有蒙上,走廊上的装饰依旧,甚至还更添了几分色彩。

自从娘死,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个和杨家一样的炼狱。

叩叩两声,旗袍女子敲响了面前的门,静静在一边等候。

“进。”女人沉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旗袍女看向我,显然是只让我一个人进去,随后就扭着腰肢下楼去。

我推开门,第一眼却没见到人。

房内燃着熏香,中间的如意圆桌上摆着一个古铜花瓶,刚好挡住床榻。两边装饰素雅,干净整齐,确实是我印象中她会摆出的样子。

走进了些,才看到榻里坐着的人,她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

青色的长旗袍,耳边缀着细珠,面上看着苍老了些,但眉眼如旧。

“螺玉姐姐。”确认了眼前人,我开口喊她。

她一开始还没看清似的,眯着眼睛打量我,转瞬又愣住,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站定在桌子边,静静看向她,等着她回过神来。

螺玉起身,整个人动作像是放慢了十倍,又眨眼几下,颤抖开口:“云舒?”

我应她。

她红了眼眶,开合几次嘴唇却没说发出声音。步步走来时,眼神一直紧盯在我的脸上,仿佛生怕我下一秒就消失。

“我还以为、以为你……”螺玉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声音抖得厉害。

我回抱住她,等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才问她如今的状况。

螺玉抹开眼角,带着我坐下,倒下一杯茶水后才娓娓道来。

原来,自我娘死后不久取酒楼的管事就走了,楼内的姐儿门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推举她来接管。她原本是想放弃这档生意,可姐儿们放不下,毕竟她们已经在这里委身许久,也再找不到什么好去处了。

螺玉没办法,只打理好了条例就没再接手任何事,当着从前的管事样子继续住下。

“我原以为你去了杨家就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她低声。

我离开这里许久,楼内的姐儿们有些也不认得了,但她我确实印象深刻。我向她说明了近况,如何在杨家大院里偷生,又阴差阳错地被送去了赤水堂,如今还做起了教书的先生。

螺玉听我说着,表情也从紧张到放松,沉重的话题过去,她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轻叹声气:“你如今长大,模样倒也有几分你娘的影子。”

唇角微微勾起,心里却是一堵。螺玉盯着茶水,没再说话。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有要下雨的征兆。

我估算下时间,大姐头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去,便问道:“螺玉姐姐,我不能出来太久,这次是专门为了我娘的遗物而来。”

自打被送来赤水堂,娘的遗物我一件也没有带在身上,全都藏在了那个木箱低下,如今来见螺玉,一面是回来探望,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娘的遗物。

螺玉闻言一怔,抬头看我。

“我想去我娘自戕的房间收拾一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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