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樛淳收入耳中。
樛淳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邪魅,不应答也不反驳,转身背对着他们酣然闭眼。
雪青心知樛淳不会跑,但还是听话乖乖坐到了床边,准备就地打铺守着樛淳。
不想地铺还没打成就被樛淳大手一捞将他捞到了榻上,“地上凉,反正你家公子有的忙,咱俩够睡。”
雪青微微一怔,一双大眼盈盈朦动,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幼是个孤儿,路边行乞时被人牙子带走卖去镇妖堂为奴。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知被南鹤选中跟着他的那天漫天大雪。他跪在雪地里,一身单薄的衣裳也没折了他的倔强,就如那皑皑白雪中不屈的青松,故而南鹤为他取名雪青。
南鹤待他不薄,悉心教导之外,衣食住行也从未苛扣过。他心存感激也守着本分,从来只睡在床角,从未与人同寝过。此时被樛淳揽在怀中,他蜷缩着身子全然不敢动弹。
而樛淳全然无谓,似搂着一只小宠物一般将手搭在他肩头,不过两息便睡着了。
南鹤敛眉,本觉不雅,却又思及雪青年岁尚小这样似乎也无不妥,便轻轻合上了窗,消失在了夜色中。
南鹤离开不过片刻,樛淳便起了身,牵起被角小心翼翼搭在雪青身上。
不想他双脚才落地,雪青也跟着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樛淳道:“淳公子,您是要逃走了吗?”
樛淳故作惋惜微微一叹又双眉一展,满是坦然,道:“不逃,为何要逃?跟着你家公子吃香喝辣不说,还能住上房,我可不逃。”
“那你这是要去何处?公子让我看好您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你家公子的饭又睡了他的床,自然是要做些事的,不然良心难安啊!”说着,樛淳回眸一笑,又道:“瞧,我可是有良心的好妖。”
雪青噗嗤一笑,道:“公子去哪?我与您一道?”
“我去会会那老头。无妨,你且安心睡着,天明之前我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油饼。”
雪青听到油饼时愣了愣,没想到闲聊时他随口说的一句自己喜欢吃油饼竟被樛淳记下了,当即便道:“好好好,我要吃油饼!”话刚出口当即又反悔了,又道:“算了,我还是与你同去吧,油饼就不吃了。”
知他为难,樛淳的心也软了,道:“也罢也罢,你与我同去会会那老人家。昨夜不是没留宿成他家茅屋么,今夜怕是要委屈你放下这软榻陪我去睡草垛了。明日一早,我就给你买油饼,如何?”
雪青大喜,立马套好鞋袜,又在包袱里翻找着什么。
樛淳问:“你在找什么?”
“夜行衣呀!”
樛淳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白衫,道:“倒也不必,做不寻常的事那就不寻常一点好了,一身夜行衣反而引人生疑。”说着便打开了窗,又问:“敢跳吗?”
雪青伸头看了看离自己两丈有余的石板地面,不由得双腿一颤,这个高度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吧!
可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好歹也算是镇妖堂门下,若说害怕那不是丢了镇妖堂的脸面?咬紧牙关,双眼一闭,双腿一瞪,一副毅然赴死的模样道:“算了,死就死吧!”
不想他刚一纵,就被樛淳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瞧他这大义凛然的模样,樛淳直笑,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如此死法大可不必,抓紧了。”
话音刚落,樛淳揽着雪青的腰轻身一跃,二人安然落地且悄然无息。
若非夜深人静又是秘密行事,雪青恨不得央着樛淳再带他玩一次,方才他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然踏上了结实的地面,毫无体验感可言。
他还意犹未尽,樛淳已阔步向前直奔打更老者而去,也只得打消念头跟了上去。
“老人家,老人家?”樛淳一改昨日浪荡作态,此时仿若一儒雅公子轻轻拍着打更老者的肩膀欲将其唤醒。
然,唤了许久,老者像是睡死了一般,鼾声如雷全无苏醒之意。无奈,樛淳拔开了酒葫芦,在老者鼻息间绕了绕。老者登时坐直了身子,眼都还未睁开就嘟囔道:“好酒!好酒!”
雪青掩唇直笑,道:“公子,这老头太有趣了。”
樛淳微微一笑,柔声对雪青说:“对待老人家不可无礼。”
雪青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时,老者也完全清醒了,瞧着眼前的两人全然跟不认识了一样,问道:“公子何人?怎大半夜的还在街上晃悠?山中村落虽无宵禁,也怕有野兽来袭的。”
樛淳似乎早就料到老者如此反应,深深揖了一礼道:“老先生,我与小童游山玩水路过此地,无奈银钱被盗,没钱住店,可否与你商量商量,一同在这石板上凑合一晚。”
老者拍了拍身下的石板,又看了看他二人,疑惑道:“这小小一块石板睡你们两个也不嫌睡着膈得慌?”
樛淳笑道:“无妨无妨,出门在外哪有这么多讲究,能有个容身之地便可。”
“罢了。”老者道:“若不嫌弃,去我家凑合一晚吧,虽是草屋,也比这石板强不是?”
老者还是如昨夜那般热情,樛淳喜笑颜开道:“那感情好!您请我睡觉,我请您吃酒可好?”
不管昨夜还是今夜,老者的眼珠子都一直没离开过樛淳的酒壶,听他这么一说,一如昨夜喜不自胜,将地上的铜锣梆子一把抓起便上前引路。
老者带着他们一路穿过那条最繁华的街道,路过状元廟时,樛淳往里瞥了一眼,不想那状元廟外挂满了红灯笼不说,就连里面都燃满了红蜡烛,一根根火红耀眼,映得整个状元廟辉煌夺目。
如此奢靡,想必要花不少银子吧?
樛淳还未将心中疑惑告知雪青,脑中又回想起昨夜妖杀人时耳畔响起的那首童谣,亦是老者神神叨叨重复了很多遍的那句话:“红烛尽,染白窗,地府里做状元郎。”
红烛?为何状元廟里燃红烛?昨夜死的那书生家中燃的也是红烛,莫不是燃红烛是此地的风俗?还是这红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雪青。”樛淳低声道:“你可记得客栈燃的是什么蜡烛?”
雪青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乖巧答道:“白的啊!公子怎这样问?除了喜事,谁家平日里燃红烛啊!”
对啊!除了喜事,谁家平日里燃红烛啊!状元廟燃红烛图个喜庆可以理解,昨夜死的那个书生呢?他的屋子里为何燃着红烛?也不见喜事呀?
雪青的话顿时将樛淳点醒了,还未来得及深思,老者就带着他们绕进状元廟后方一条林荫小道。
与平整的青石板大道不同,这条小道蜿蜒泥泞,小道两旁也是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光景凄凉。
越往里走,雾气也越发厚重起来。雾气中夹杂着丝丝怨气,行至深处,怨气也更为浓烈了。
樛淳下意识握住了腰间长鞭将雪青护在了身后,让他牵着自己的袖口,一刻也不要放松。
老者倒是无异,笑逐颜开地引着路,还告知樛淳他家有下酒小菜和裹腹的馕,完全不必担心挨饿。
好不容易穿过一路阴郁,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荒芜,光景比先前走过的小路还要凄凉很多。先前还能瞧见杂草、荆棘,此处却是连杂草、荆棘都懒得生长,只一片光秃秃的荒地。
荒地之中立着一处一进小院,小院的围墙早已残破不堪,院门也是一半斜着,一半已然躺在地上成了“踏脚石”。
四周怨气缠绕在小院周围,犹如一张黑雾缭绕的巨口正将其慢慢吞噬。
站在残垣断壁外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杂乱堆放着的残木、杂草、锅碗瓢盆,毫无生气可言。
老者似乎从未想过将那一半院门扶起修整,直接踏了上去引樛淳雪青进屋。
主屋的瓦片碎了大半,零星地散落在屋子四周,屋顶也只是用茅草覆盖着。那木门的残破程度也不输院门,摇摇欲坠悬在门框上,似只要风大些便能将其卷走,那把破旧的锁悬在上面瞧着也像是摆设。
东厢房亦是相反,屋子虽旧,但没有一处破损。墙面能看出修补的痕迹,门窗虽已褪色腐朽,但还算得上完整无缺。
最为显眼的还是那门上缠绕着的铁链。手臂粗细、黯淡无光,铁链上还坠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把锁!
“老人家,这是?”樛淳顿觉有异,指着锁问道。
老者从进院便没看东厢一眼将他二人往主屋引,见樛淳发问,老者叹道:“这原是我儿子的屋,儿子去了,便闲置下来了。老婆子思子成疾,整日坐在那屋里哭,索性我就将它锁了。”
“老夫人也在家?我们空手而来岂不是唐突了。”
老者微微一叹,苦笑道:“老婆子也去了。”
都说世间苦厄皆不相同,樛淳游历世间以来所见苦厄无数,皆是各有各的定数,各有各的命数,无力解者顺应天命,逆天而为、强行改命者也不得善终。故而他所受之苦厄,不解、不究,一切随心而为、随遇而安即可。
樛淳拍了拍老者肩头,又问:“令公子是怎么死的?”
老者开锁的手顿了顿,平静道:“得病死的。不说他了,咱们进屋喝酒。”
另一头,南鹤赶到山洞,宋氏夫妇仍在且还处在沉睡中,只是那打更老者当真不见了。
老者原先躺的位置除了冰冷再无异常。南鹤细细查看,才从一旁长在石缝的杂草上找到一丝细小且泛着银光的黏液。
黏液腥黄泛银,与那妖身上的毫无二致。加诸老者身上的气息与那妖留下的气息有七分相似,南鹤更是心头一紧。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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