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不见动静,管家陪着刘老爷,时不时朝里头张望。
往常请来的道士,都是半刻钟不到就出来了,或唉声叹气说没办法,或连滚带爬大叫着摔出门。
管家忧心道:“老爷,过去一刻钟了,还没声响,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刘老爷摇摇头,“不会,欢儿不曾伤过人。”
他摸了摸手腕上戴的佛珠,视线重新汇聚到那扇紧闭的门上,“万一呢?”
一门之隔,时舟倒抽了一口气,僵着身体,手上死死捏着符篆,犹豫着要不要甩出去。
然符篆对普通人而言,威力极大,很容易伤到人。
时舟终是收回了微微抬起的手。她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敌意,否则真就是反手一道符篆直接打她脑门,保命要紧。
刚准备回头,后脑被五指抵住,时舟头皮发麻,甚至能感受到她五指长长的指甲。
“别回头,回头了,你就不像她了。”依旧是那道柔柔的声音,紧接着却传来断断续续的低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凄凉又瘆人,若放到静寂的山林,再配上漆黑的夜色,怕是要吓住一大波夜行赶路的人。
时舟认命般闭了闭眼,顺着她的话问:“不像他?”
“是啊,她也如你这般,玉簪束发,身姿颀长,如松如竹。”
“那,他在哪?”
问出这句话后,抵住时舟的手收了回去,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时舟慢慢回头,看清了身后的女子。
一身正红色宽袖长裙,裙摆拖地,她披散着头发,双手掩面,呜咽声里,似是难受到极致。
“她死了。”她抬头,正对上时舟探究的目光,双手猛地摇晃时舟的肩膀,吼道:“不!她没死!骗我,明明是她抛下了我!”
“我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
时舟被晃得头晕,用力挣脱她的手,退到书架边,缓了口气。
这刘家小姐面色苍白,大概是哭得多,双眼红肿,但整个人气色还好,算不上虚弱。
不像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倒像受了情伤,难以接受结果才乱了心神。
心药难医啊。时舟找出符篆定住她,拿出一颗清心丹,趁她张口时扔进她嘴里。
耳边清净下来。虽有怀疑,但时舟没有下定论,扶着刘家小姐坐下,自己细细观察屋内。
那些画。她一一看过,画上之人应当是同一人,耳后的小痣很有标志性。
没有画出真容,认不出是谁。
外间的家具和兰草,都不是随意摆放。兰草避邪由来已久,至于家具,其所用木材…
屋内很闷,恰逢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时舟开门,刘家老爷一眼见女儿躺在太师椅里,眼里泛起泪光,“我的欢儿她...”
管家扶着刘老爷,“道长见谅,我们无意打扰,实在是过了太久,老爷担心小姐的状况。”
“嗯,她只是睡了过去。”时舟走出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她回头看了眼,半是惊奇半是感叹道:“一屋子的雷击木,可不好找。”
灵物渡劫,天雷灼木,是为雷击木。雷击木多为枣木,桃木,用来制作宗门法器,可诛恶避邪。
时舟在登云宗见到的雷击木,多是法印令牌。刘家用雷击木做桌椅,是真的壕。
主仆二人皆是一顿,没想到时舟竟然能看出门道。
被迎入正堂,时舟端着茶小口啜,水汽升腾,茶香四溢。她垂眼盯着茶叶浮沉,没急着问他们话。
子曰:故作深沉。
“欢儿刚出生时,云游路过的道长说她阴气过重,命中带难,让在她周边置些辟邪镇煞的物件。”
“十多年来都好好的,两年前不知怎的,她就这般模样了。”
时舟沉思,直接问出口:“刘小姐她,已有心仪之人?”
刘老爷点头,又摇头。
“她话里总提到位小将军,抛下她离去。可从小到大,她从未出远门,更别说遇到什么将军。”
这…时舟眉头紧了又松,不是情伤啊。但她也奇怪,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她这些,非得让她被吓一吓?
狐疑地看一眼声泪俱下的刘家老爷,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拳拳爱女之心,他真情流露出的担忧不似作假,许是有什么隐情。
休息过后,时舟再次前往后院。
现成的雷击木,加上画好的符篆,时舟施法布阵。
刘家小姐睡得安稳,在鲜艳的红色映衬下,疲态尽显。
随着时舟双手结印的动作,她的脸色愈加苍白,表情痛苦。
这让时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被爱慕的小将军抛弃,并不是刘家小姐的记忆,而是未能往生的孤魂缠长了她这至阴之体。
活学活用,还好是七寻长老的课,时舟没敢不听。
秋凉天,夜风在外呼呼地吹,时舟额头冒出细汗,手上结印动作却没停。阵法虽然容易画,但要长时间维持却并不容易,时舟辟谷期,勉强支撑着。
直到刘家小姐面色一点点恢复血色,她才放下发酸的手,松了口气,成了。
没多久,女子睁眼醒来,眼神不复之前的挣扎痛苦,只是迷茫地看向她面前的时舟。
时舟也在观察她的情况,两个人视线相撞。
女子眨眨眼,随后偏了偏微红的脸。
哦,时舟想起现在自己是“男子”,在闺房,还盯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确实是…孟浪。
说不定被误会成登徒子了,时舟弯了弯唇,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她扶了扶面具,收了阵,起身退出去,冲门外的刘老爷点点头,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女二人叙旧。
时舟倚在门外,听到里头的号哭声让人动容。
挺不容易的。
妻子生女难产而亡,刘家老爷没续娶,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谁能想到横生意外,女儿失去神智。
两年多,他宁可被人指点,也没放弃一线机会,坚持替她寻找救治的办法。
难得啊。时舟笑了笑,随管家去厢房休息。
次日,刘府在城内开棚施粥,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厨子为时舟设宴。
一桌满满当当的宴席,只坐了他们三个人。
道谢的话自然是少不了,刘家老爷也爽快,准备了两箱灵石、两箱银两作为谢礼。
时舟不客气收下了,把一开始的疑惑问出口:“初来乍到,刘老爷敢让我去小姐闺房,可是为了试探?”
“只是刘老爷就不怕遇到歹人吗?毕竟小姐只是个弱女子。”
刘老爷笑吟吟举杯敬酒,“这杯,为轻待道长赔罪。”
时舟摆摆手并不介意,情理之中的事。
他又道:“我观您双目澄澈清明,眉宇间有正气,便对您的话相信了三分。”
时舟下意识摸了摸眉头,引来父女俩的低笑。
“不知道长年芳几何啊?”
这话问的,时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回答:“二十有一。”
刘老爷替时舟倒茶,“二十一啊,这年纪在我们这,孩子都能走路了。但也不全是,还是有像道长一样以救人为先,四处云游的。”
时舟点头说是。
“小女今年二八芳华,因病拖着,一直不曾婚配。”刘家小姐低下了头,双手环着茶杯慢慢转动。
时舟这才嗅到不对劲,怎么越听越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呢?
她反应过来刚刚被套话了,不曾婚配,还是道门俗家弟子,两条路都被自己堵死了。
到底一直待在大学校园和登云宗的象牙塔,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小女醒来,为道长风姿折服,道长可愿意再成一桩美事?”刘老爷最后问出口。
且不说年龄差那么多,她对刘小姐没感觉,性别也对不上啊。
时舟连连摇头,见到刘小姐受伤的眼神,忙解释:“实不相瞒,我是女子。”
她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表情略显尴尬。
当着面直接拒绝太打击人,原本男装就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真面目示人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谁知两人并不惊讶,刘小姐抬眼,双目含情望着时舟。刘老爷拍掌,“甚好!”
时舟大为迷惑,好什么?
“小女欢儿,喜爱的便是女子。”他解释道。
所以…?他们是早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了?
时舟惊得说不出话,一时不知道是惊讶自己被看穿,还是刘家小姐喜欢女子。
“我…你们一开始就…”所以才不怕她一个人和刘小姐共处一室?
刘老爷点头,诚心道:“欢儿屋内的画像,耳下都有一颗痣,第一眼见道长,我便注意到了,这才…想让您试一试。”
时舟摸到自己耳下的痣,但是位置对不上啊。
“那,小姐提到的小将军?”
“也是女子。”
时舟大为震撼。难怪她会觉得自己和小将军像,都是女扮男装,耳下有痣。
上下打量一眼自己,没想到这么容易露馅,草率了。
“不知道长意下”
“不行。”时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一直不曾婚配,是因心有所属。”
“那人在晋安城被迷了眼,转头就忘了在老家苦苦守候的我。这次去东洲,便是想找那负心情郎要个说法。”
“刘老爷美意我心领了,小姐往后定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好在刘老爷并未勉强,叹几口气,惋惜道:“那便祝恩人得偿所愿。”
时舟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举杯道:“多谢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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