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黑雾散尽，宋卿勉强能睁开眼睛，她眉头微皱，看了眼周围。
精致的雕梁画栋，曲折的走廊，不远处的清水从假山上倾泻而下，重重叠叠的山石盛着不知从何引来的流水。
她看见池中的游鱼，一尾接着一尾在池中嬉戏玩闹，乘着日光，在池壁上折射一副律动的画。近处的花圃里虫蟀扑朔，撞得花色摇曳。
她缓缓走过精雕细琢的长廊，来到一座院子里。
“在这跪着。”
听到声响，宋卿往后一闪，接着墙体遮掩自己的身形。宋卿抬眼看去，一位打扮得尚且不错的女人便领着几个丫鬟压着一个少女出来。
丫鬟将少女粗暴地摔在地上。小姑娘不反抗，爬起来不卑不亢地接着跪。一看这种事就不是第一次了。
“真是贱人生的孩子，一点都不懂规矩。今日你打翻了茶事小，要是哪日家中来了贵客，你还这么冒冒失失，丢的可是整个宋家的脸面。”妇人刻薄地说，她抬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少女。小姑娘身形瘦削，似柳扶风，她低着头，不知是否在认真听训。
妇人心想：果然庶出就是庶出，比不了嫡出的。
妇人也不管她，抬头看了看天又接着说：“今日日头不错，你就暂且跪着吧。”说罢便又领着人进去了。
那边的宋薇见妇人离开才抬起头，她看着那扇关着的门，大夏天的关着门，大概是真的嫌她晦气吧。
她娘亲是南疆来的，做了宋家老爷的妾室。她娘亲是极美的，面若含桃，眼藏秋色。在一众妻妾中，她独占着宋老爷的宠爱。
宋老爷爱她几乎入魔，为她差点休妻，所以如今重新掌权的宋夫人恨死她了。后来她娘亲生她时难产死了，她父亲恨她害死了他的爱人，宋夫人高兴那个威胁她地位的女人死了，而其他人怜惜也罢或者憎怨都随着她娘亲的死去而落下。
宋薇望着朱红的门出神，恍然听见门内她那位人见人爱的姐姐朝着自己的母亲撒娇，她说：
“阿娘，我的生辰快到了，我想我的生辰礼可不可以自己选啊？”
“呦，难得见我们家的闺秀有求与我啊，那我不得赶紧答应，你且说吧，我们囡囡有什么愿望啊？”
宋茗玉禁不得逗弄，被这么一调侃脸都红了，但她还是把心中愿望说出来
“我想请父亲请几位教书的先生，开私塾，教家中小辈读些诗书。”这事她早有打算，今日借着她母亲说起她生辰的事赶紧把这事。
宋家向来只有男儿才可入书堂，但她贵为嫡女，她想读书，家里人自是依着她。可那些庶女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曾看见她三妹妹在翻看一本旧书，是她垂鬓之时的启蒙读物。她走过去，与宋薇一同坐下，她问：“看得懂吗？”
宋薇见是她，有些惊讶，但不过片刻便掩过心中情绪。她复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轻咬下唇，而后微微摇头。
宋茗玉见她摇头，拿过她手中的书，“那我来教你如何？”宋茗玉轻声问到。
她看见女孩秀眉都快拧成麻花了，有那么纠结吗？难道是我我太凶了。宋茗玉看着女孩想着。
她很少接触这个三妹妹，母亲说她是南疆的妖女生下来，天生就是个坏种，让她少与她接触。
可她几次远远望着只觉得不过是个过于内敛的孩子罢了，哪有她母亲说的那么可怕。
她看着瘦骨伶仃的女孩，她想是挑食吗？怎么那么瘦弱，挑食不好啊，她想好好说到这个三妹妹，让她不要过于挑食。
她刚想开口，宋薇便说：“那大姐姐不要和其他人说好吗？”
宋茗玉那时并不知道宋薇过着什么日子，她以为宋薇和其他庶子庶女一样，虽然被她母亲紧紧打压，但也不至于被欺负，所以她困惑于这个问题，但也还是答应下来。
从此每天晚上戌时宋薇都会来找宋茗玉。
宋茗玉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书房，她的书房里收藏了许多典藏，等宋薇已有些读书能力的时候，她就喜欢窝在宋茗玉的书房看书。
没有谩骂，没有戏弄，只有宋茗玉和书房燃着的灯。
那个时候宋茗玉才意识到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她那般幸运，可以想去读书就去读书，也不是谁都可以拥有那么大的书房。她想可不可以自己开一个私塾让想读书的女孩也可以去书堂。
于是她提出这个想法着实让众人一愣，宋夫人惊讶的目光复而变得柔情。她轻抚过女儿的头顶，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你想做的，我和你父亲都会全力支持。”
宋茗玉看着女人温柔的眼色，扑进女人怀中。
“谢谢母亲。”
她想世上大概不会有这么好的人了。
宋卿看着日头当悬，屋内的人似乎忘记外面还跪着一个人，而宋薇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卿想着要不要再看看还是想办法出去。她现在是明白了，这个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灭门案，光是凭空出现的那个与宋薇一模一样的女孩就够她烧脑的，更何况什么案子连天下第一宗的玄镜宗都处理不好，就算真的棘手又何必在招生的时间挑起来，想来也不过是玄镜宗给他们出的考题罢了。
宋卿刚想走，就见紧闭的门开了，从门中走出一十三四岁的姑娘。小姑娘身着华丽的百花罗裙。以明亮的淡黄做底色，下身裙面上绣有百花，既不凌乱也不过于单调。上身是交襟，襟边绣有荷花，腰间用橙色与朱红的蜀锦带缠绕。
宋卿看着宋茗玉走向宋薇，心想着，修罗场要来了，好激动！
但很可惜宋卿没看到，宋茗玉把宋薇扶起来，问她还走不走得了。宋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茗玉看着她那样子，抿了抿唇，说：“我搀着你走吧。”说着果真扶着宋薇走起来。
“我不是想说教你，你明知母亲……讨厌你”宋茗玉停顿一下，本想说恨你，可“恨”之一字未免太重，复又改了口，“你还让她抓到把柄让她罚你，你这不是故意找罪受吗？”
宋薇听着她的话，停下来，看着她姐姐，她想她姐姐真是生了副好样貌啊，皮肤细腻如珠玉，面色红润，那双杏眼看着旁人时总带着一种无辜，光透过她的鼻梁骨，十一二岁的年纪就依稀可见窈窕之姿。
宋家真的把她养的很好，就连那双纤纤柔荑也是不沾春水，不染风霜。
“姐姐，你不是明白的吗？她那是讨厌我，那明明是恨我啊！”
宋茗玉听着她的话，不反驳，却是抿紧了唇。她知道的，她曾亲眼目睹以她母亲为首的欺凌过程。
宋薇见她不再说话，只得往前走去。
宋茗玉怜悯她，却不理解她，宋茗玉帮助她，却不能与她同感。
她固执地想要修复宋薇与她母亲之间的裂痕，不，那只是她以为的裂痕，却早已在她未出生时就变成了传递下一代的深渊。她不是想要让她和她母亲好好相处，她只是在维护自己心中自以为好的母亲。
她慢慢挪动着步子，宋茗玉也慢慢移动着步子，她们一同走向春色。
宋卿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靠着墙壁思考着什么。
在外面看来，宋茗玉与宋薇没有什么接触，宋薇在宋茗玉大婚这天选择灭门，他们都认为宋薇和宋茗玉关系不好，可看现在情况，两人虽不说情比金兰，但也不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宋卿觉得还是先看下去，看看宋家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愈浓，昏暗的灯光照在两个少女脸上。
宋茗玉往药罐里挖了一小勺涂抹在宋薇青乌的膝盖上，白嫩的指尖触碰上去，轻轻地将药抹开，抹匀。
宋薇感受着她的触碰，药膏冰凉，被宋茗玉轻轻抹开却有些温热，宋薇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宋茗玉的脸，从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想：如果宋茗玉这副样子被乔俏丽那个疯子看见会怎么样？她的宝贝女儿正在给她口中的贱种擦药。那不得气死。
宋薇心底这么想着，脑海中的想法挥之不去，她总觉得不抑制一下她就总有那么一天会这么做，乔俏丽恨她，她也对她恨之入骨，她无时无刻不想把她杀死，她每天会幻想着拿着一把刀砍死乔俏丽，一刀，两刀，三刀……千刀，万刀，都难消心头之恨！
“明天我去母亲说让你不要去请安了，你这些天好好休息吧。”宋茗玉擦完药起身说。
宋薇细细端详着宋茗玉擦过药的双膝，没看出什么，但是有风一吹，便有些丝丝凉意。
宋茗玉盯着她的发顶，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为她擦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她早已记不清了，而这些伤都是拜她母亲所赐，是那个她曾以为世上最好的母亲。她就这么站着，眼神渐渐发散，不知何时宋薇已经盯着她看。
“姐姐，我今日已有些累了。”宋薇出口提醒。
听到宋薇的声音，宋茗玉猛然回神，“啊……什么……”
宋薇：“我有些累了，姐姐，我想睡觉。”
她听出来了，是很明显的逐客令，她微微摇头，帮忙整理好药瓶，将七七八八的药瓶放进抽屉里，在出门前又回头，看着还在看着她的宋薇，她顿了顿。
“好好休息吧。”便转头出去，还顺带关上门。
在旁边看完全过程的宋卿已经表示看不懂，所以敢情这俩是在演姐妹情深吗？
她刚测试了一下，她现在在不知道哪个人的记忆力，她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个人的记忆并且还不会被发现，所以她可以胆大无畏地站着旁边看两人的姐妹深情。
宋卿看着坐在床边的宋薇，女孩两颊凹陷，下巴尖尖的，唇色是不健康的惨白，还不能见宋茗玉大婚时的难看，只是看了觉得过于瘦弱，是有些弱柳扶风的意味。
宋薇还坐着发呆，这时，不知何处响起一道女声。
“她对你还有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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