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出的血恰巧落在断木表面,不出几息便浸透下去,在乌黑与鲜红中已然分不清,只剩模糊的湿印。
嘶,好烫。
是谁把血溅到了她身上?
华昭沉睡了千年的意识,仿佛在此刻被彻底唤醒。
一种莫名的亢奋,充斥在她周身。
亢奋的情绪,使她重点放偏,极为迟钝地才意识到周边情况不对。
她借着断木探视周遭。
这病秧子怎么倒在了她面前?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
这么说,刚刚淋在她身上的血是这个人的?
书房内的动静不小,本在门外侯着的如镜,听到声响,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看着躺在地上的宋拂章,她一下急得眼泪直流,大声喊人快来。
“来人!快来人!少爷昏倒了!”
石白院内堪要乱作一团。
侯爷跟夫人听了此番动静,急不可耐地赶来观望。
刚从太医署请来的御医,被匆匆忙忙拉进屋里。
御医顾不得浑身高热的宋拂章,指尖搭在他腕脉上,三指微沉。闭目凝神片刻,细细感受寸关尺三脉。
片刻后,他才出声,“心脉日益衰竭,恐有绝脉之兆。”
本在一旁侯着的夫人,无法接受这个消息,登时失了心神,浑身无力差点倒下。
站在她身旁的定北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把人引到椅子上坐下。
“胡太医,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先前诊脉时,不是说……不是说都是顽疾老毛病,只是难磨了些的吗?”
“怎么,璋儿现在……”
胡太医俯身拱手道,“回侯爷,微臣当初诊治时病况确实如此。只是不知近段时日是出了何种差错……”
“微臣依方才观脉来看,小侯爷剩下的时日……约莫只有一年半了。”
话尽于此,胡太医不敢说得再直白。
还没缓过一口气的夫人,又受一惊,大悲之下她已然昏了过去。
定北侯同样悲痛欲绝,但他还要继续撑着,“这事,先瞒着璋儿,切不可让他知晓。”
华昭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了整场。
一年半后,这个人就要死了么?
可是,她还挺喜欢这个人的血,给她一种生命力在缓慢复苏的感受。
她身处低位,前方还有一堆人挡着,让华昭盯人盯得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半。
算了,那就看在她挺喜欢这人血的味道的份上,她试试能不能在梦里,让人好转几分。
先前宋拂章咳出的血,跟华昭已经形成了一种联系,拉人共梦已经不是难事。
*
宋拂章意识浮沉,好像在缥缈间他隐约落在了实处。
晕倒前的心悸还未退却,他只好右手抚胸,让自己强呼出一口气。
奇怪的是,喉咙间黏腻的血腥,他此刻却感觉不到。
缓过一阵昏黑,宋拂章这才睁开眼。
眼前周遭不是他熟悉的情境,确切地说是他从未到过此方天地。
这像是一处荒野腹地,近乎寸草不生。周围连着好几座山峰,墨色的山脉绵延,青灰的岩层泛出冷光,这里的山风猎猎作响,造就出野兽獠牙般的断崖。
在那断崖边际,长了棵奇树。其木枝干赤红,纹理如火焰缭绕,叶片却润似绿绸。满树枝叶层层叠叠铺展在枝头,宋拂章靠近打量,他只觉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迎面而来。
奇树不知多高,宛若与天相接。
天空近处泛着一层雾,看不出天色,只是一片阴霾。而那断崖下方是一片黑水与青水相接,水中乱石穿空,半截隐入江水,半截暴露在外。
宋拂章不语,靠坐着树干。
能见识这番奇景,他应是在梦里。
只是不知这回,他会困在梦里多久。
也许三五日,也许小半月,总不能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吧。
宋拂章靠着设想,安慰自己。
华昭在此番梦境里,只能以本体存在。
见这人只是靠在她身侧,心里不由困惑。
这人反应好平淡,若是寻常人不该还要呼喊一番,询问有没有他人在场吗?
华昭都想好了,等宋拂章一问,她再出声回他,显得她像个高人般神秘莫测。
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华昭有些气结。
她迟钝地思索着,该先说什么话才能不显突兀。
“你靠到本座啦,快点起开。”
宋拂章:?
哪来的声音?这不是他的梦吗?
他眼睛都快闭上,堪要养神,冷不丁听到句莫名其妙的话,重新环视起周围。
“你好笨,本座在你身后。”
宋拂章终于确定,是自己背靠的这棵奇树在说话。
像是四五十岁中年男子的声调,还带着京城的地方口音。
宋拂章从背靠而坐转向正对着盘腿坐下,“不知阁下是?”
“本座乃是上古神。”说着,华昭打算瞧瞧这人震惊的神色。
谁料,宋拂章反应不大,平淡道:“喔,现在是崇武二十二年。”
华昭:……我不想知道这个。
她切入正题,不愿跟人再说些有的没的,“宋拂章,你可知你心脉有损?若是你能答应本座的小小要求,本座可有办法缓解。”
“你说的办法,是需我一直待在梦境里?”宋拂章在这待的半会时间,自然能感受到这奇树气息的奥妙所在。
“倒也不用一直,在你休憩时我把你拉进来就好。”
“但事先说好,我只是能让你稍有缓解,完全根治的话,本座把握不多。”
宋拂章继而又问,“你说的小小要求是什么?”
见他问这个,华昭默认他同意了,无所顾虑道:“放心,真的是很小的要求。大概就是需要一点你的血,弄在我身上就好。”
“不同意。”
开玩笑,宋拂章默认这树说的“一点”没那么简单。
万一把他弄得血流而亡怎么办,死的岂不是更快了。
照他方才的打量,这树足有两人合抱之宽,能在这断崖长存,根系早不知蔓延到何种地步。
“为什么?我只需要一滴就够,若你不能日日供给,几日给一滴,我也没问题啊。”
“一滴就足矣?”宋拂章抬手敲着树皮,示意对方的高耸,“照我看,这很难满足你吧?”
华昭被他敲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的血不是弄在这里的。”
“这里只是我构筑的梦境,你现在不过是魂魄的状态,就算想取血,也是做不到的喔。”
粗糙的男嗓带着奇怪的尾音,宋拂章感到一股违和。
“我是要你醒过来后,才把血滴在我身上。”
“那块木头现在才是我的实体。”说着,华昭都想可怜自己。
什么那块木头……?
宋拂章被提醒着,记起了放在书柜上的那根断木。
哈。
见鬼了,真有木头精怪。
见宋拂章沉默不说话,华昭委婉告知他,“你就快同意吧,不然你本来也只剩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活着了。”
定北侯本让人瞒着不准透露的消息,眼下轻飘飘地传到了本人耳边。
“我只剩个一年半载了?你怎么知道?”
华昭诚实道:“你昏倒那夜,我听给你看病的大夫说的,应该没有听错。”
宋拂章这刻不知自己该做何种反应才是对的。
论难过的话,他本就可以预感到这天到来,说缓出一口气,倒显得他巴不得去死一样。
都怪这臭木头,没事扯这么远。
“好。”
一种死期将至,明确摆在他面前的感想,宋拂章竟觉得坦然接受也不难。
“你同意啦?那就这样说好了,你可不能变主意。”
“嗯。”
“太好了太好了,也不枉我把你拉进来,跟你一起耗的这段时日。”
宋拂章起初以为还在他昏倒那夜,现在听来,是已过了不少时日?
“我在这待了多长时间?”
“至少十日了,刚刚才睁眼。”华昭暗中掐算天数,又问:“你要打算彻底醒了吗?我见你娘常来床榻边看你,她应该很关心你。”
“嗯。”
华昭顺着他意,把梦境掐散,送他魂魄归体。
在飘散间听清了他的一句浅声道谢。
宋拂章醒来时,正好撞上了将要起身离去的夫人。
他这会刚恢复意识,身子还虚弱无力得很。
费上一番力气才把右手抬起,牵拉到夫人衣袍一角。
这处异动,自然被夫人所察觉。
见宋拂章总算醒过来,她面上眼角不禁湿润几分。
“拂章,你,你终于……”穆织的话哽咽未尽,就先被人打断。
“咳,咳咳——娘,孩儿这是昏睡了几日?”
宋拂章虽提前在梦境中问过此事,只是他还不打算把这段经历告予他爹娘听。
“十日有余了,还好现在你醒了过来。”
“多劳娘挂心了,是孩儿不孝。”
穆织见不得他说这样的话,让他先别说了,多养心神,好好休养才是。
宋拂章拗不过她,只好依她所言。
穆织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是多日未进水的隐隐裂痕,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
宋拂章透过她的身影,望见了那凌乱放在书柜上的断木。
“对了娘,明日……帮我把那送木头的商贩请来吧,拂章有件事要问问他。”
“什么木头?”这几日的劳累,穆织早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听他提到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请那商贩没问题,只是把这事往后拖拖吧。你这才醒不久,少见些外人。”
“不必,只是说两三句话。花不了多少心神的,娘。”
见宋拂章坚持,穆织只好由着他。
望着那漆黑的断木,宋拂章又忆起那番梦境。
忘了,还未问那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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