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只剩一人

电话接通了,林池余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报出地址,声音抖得语无伦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杀人……跑了……”这几个字。挂了电话,他无力地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坐下去。他看着地上已然无声无息、鲜血淋漓的母亲,又看向洞开的、吞噬了妹妹的房门,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汹涌地将他彻底淹没。世界在他耳边只剩下一片嗡嗡的鸣响,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远处,隐约传来了清晰而尖锐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一声声,敲打着死寂的夜。

而就在这令人心慌的警笛声中,突然,从街道更远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剧烈、震耳欲聋、如同金属被瞬间撕裂揉碎的恐怖撞击声——“轰!!!”

那声音如此巨大,甚至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微微颤动。

林池余的心脏在那一声巨响中骤然停跳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恐慌攫住了他。

……

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灯光白得刺眼,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绝望。

林池余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他身上那件蓝色的校服外套,胸前和袖口还沾染着点点来自母亲的、早已干涸发暗变成褐色的血迹,像某种无法磨灭的恐怖印记。两名警察站在他身边,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地向他叙述着初步调查结果:吴言驾车疯狂逃窜,听到警笛声后心慌意乱,操作失控,以极高速度迎面撞上了一辆正常行驶的重型卡车,当场死亡。小女孩被从变形的后座救出,紧急送来抢救,但是……

抢救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门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耷拉在下巴上,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沉重,他对着守在外面的警察和护士,极其缓慢而无力地摇了摇头。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一个小小的、盖着白色床单的推床被缓缓推了出来。白色的布单下,那个轮廓是如此的娇小,令人心碎。只有一头微卷的、略显凌乱的黑发和小半张苍白得几乎透明、却异常安静的小脸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仿佛只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再也不会被任何噩梦惊扰。

林池余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一步步地、极其艰难地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最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妹妹那冰冷彻骨、再无一丝生气的脸颊上。指尖传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和强装的镇定。眼泪毫无预兆地、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落在医院冰冷的光洁地板上,也砸落在那张白色的床单上。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痛恨自己的冷漠和迟钝,痛恨自己没能更早发现异常,没能更好地保护她。如果他能早点回家,如果他能多关心一下这个总是对他露出笑脸的妹妹,如果……

就在这时,奇迹般地,或者说,是回光返照般,那张白色床单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忽然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她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失去了焦距,却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努力地想要凝聚起来,模糊地映出了眼前哭得浑身颤抖、面目全非的少年。

她用尽残存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力,极小极小声地,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小池哥哥……不要哭……”她的小手在被单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努力抬起来,像以前那样笨拙地替他擦掉眼泪,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年年……给你吃糖……甜甜的……就不苦了……”

她微弱地喘了一口气,几乎听不见声音,继续用那细若游丝的气息说:“以后……要开心啊……”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悄然落地,微弱的光亮从她眼中彻底流逝,最后一丝生气如同细沙般从指缝流走。那微微抬起意图安慰他的小手,最终无力地、彻底地垂落下去,陷入了永恒的沉寂。她再也没有了声息。

林池余猛地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世界在他耳边轰然倒塌、碎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心脏被撕裂的剧痛。他猛地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那张冰冷得刺痛皮肤的小床,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和绝望,语无伦次:

“不是……不是说好了……明年……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吗……”

“哥哥……哥哥可以教你的……我教你认字……教你算数……教你背诗……别人有的……哥哥都教你……”

“求你……年年……别睡……再看看哥哥……”

但他亲爱的年年,他冰冷世界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暖光,再也不会甜甜地喊他“小池哥哥”,再也不会用那双软软的小手笨拙地给他遮太阳,再也不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吵着要去游乐园,再也不会在他回家时,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了。

那个曾经偶尔还有一丝吵闹、一丝虚假温情的房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冰冷、死寂、布满灰尘和血腥记忆的坟墓。

林池余的世界,在那一个血腥而绝望的夜晚,随着母亲和妹妹的骤然离去,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和温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寒冷、孤寂和无法愈合的创伤,如同最深沉的永夜,将他彻底吞噬。

他自由了,实实在在的自由了,也实实在在的孤身一人活在了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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