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药铺收拾得差不多了,姜雨正好要过去一躺。当日下大雪,偶遇山中腊梅盛放,还是黄的,比红的更稀罕。太阳底下水澄澄般鲜艳,让人眼前一亮。
姜雨好几次都是空手去的,这回临时起意,想折花一束。跑到树下精挑细选,发现哪株都漂亮。索性拔出随身佩刀,将那半人高的斜树枝砍下半边,扛在肩头,十分神气地来到药铺。花枝宽阔,进不得门。孟留真与她隔花相望,险些笑倒在地。
“远远看见,还以为树成了精,朝我走过来。”
姜雨左右挪腾,不得要领,打算就地剁开。孟留真却舍不得了,把窗户全打开。如此传递进来,全须全尾。他扶着立在地上看了又看,幽香四溢,爱不释手,道:“是不是离你门口最近的那株,上次看见长花苞,还没开。”
“是,”姜雨道:“今天正好过来。”
“折一枝就好了。扛这么多把手冻坏,不值当。”
“冻坏了找你涂药。”
姜雨不以为意,端起他的茶杯就喝水。
孟留真把炉子上的小茶壶蹲下来,道:“喝热的。”
姜雨道:“哪有这么娇贵。”
孟留真道:“你都不娇贵,谁还娇贵。”
他一面收拾屋子,张罗姜雨坐下烤火。药铺东西基本添置齐全了。都是按照孟留真跟木匠沟通的那样布置的。他自己老鼠搬家似的,缺了什么,慢慢添,不麻烦姜雨插手。过了冬天明年开春就能开张。姜雨躺在暖融融的躺椅中,膝盖盖着毛毯,孟留真端了一盘瓜子给她吃。她安然受用,看着孟留真忙忙碌碌的身影,自得其乐。
他并没有这样大的花瓶来安放这株腊梅。
姜雨给他出主意,道:“剪两根喜欢的,其他的不要了。”
孟留真道:“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送花。”
姜雨不记得了,“是吗?”
她以前没送过?
“以后多送,你们读过书的,不都喜欢红袖添香什么的……”
“红袖添香是指美人陪着读书。”
“哦,”姜雨望文生义,也不大懂。她绞尽脑汁试图想一句别致的话,附庸风雅,道:“上次看见一句,什么满园春色,关不住?用在这里妥当吗?”
孟留真故意道:“这不是关进来了吗?”
姜雨道:“那就是满园春色关在家。”
孟留真忍不住笑起来,没接话。
姜雨道:“那里说错了。“
孟留真一本正经道:“没说错。只是这诗的下句不大吉利。”
姜雨好奇道:“是什么?”
“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句俗语姜雨是听说过的,知道什么意思。
“你要出墙去?”
“不敢不敢。”孟留真笑着跑到外面去了,道:“正好有个坛子,我装点雪来插瓶。”
姜雨悻悻吃了一颗瓜子。看来以后还是不要附庸风雅了,竟惹出笑话。人与人之间的脑子有差异。孟留真每天看那些医书跟天书一样,竟然能一字不落全部记住。她好不容易记句诗还忘了后半句。孟留真装了檐下雪,剪下两三枝长短不一的腊梅,调整位置。
姜雨看不出什么门道,视线在屋里粗略扫过,想看看他有什么缺的,自己再添上。
上回看见药箱吊着的木牌子还是空的,这回已经写上了。
姜雨道:“这都是你写的?”
孟留真道:“我忙不过来,青兰姑娘帮忙写的。”
姜雨似笑非笑,问道:“你们不是不熟吗?”
孟留真道:“她教书,我收拾药铺,本就各不相扰。铺子离学堂那么近,偶尔碰见,交谈两句也是有的。我难道躲着她不跟她说话了吗?她自有她的风骨。你若是真疑心,当初就不会把铺子选在这里。”
姜雨听完不置可否,道:“我不过随口问问,招出你一箩筐话来。”
说起来也有很长时间没看见青兰了。
“她最近怎么样?”
“我哪里知道,”孟留真道:“你自己去看就是。”
“不好意思空着手去。”
“端着这个吧。”
孟留真把插好花的坛子端给她。
姜雨看着他,心想你是认真的吗?还没反应过来,孟留真先把她的瓜子和毛毯收走了,人拉起来。姜雨端着坛子一脸懵。孟留真给她披上外袍,往外推了两步,道:“去吧,等会雪化了,不好看了。”
姜雨道:“……”
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平白无故的,也没什么事,登门送坛花过去。万一青兰还生着几个月前的气,给她吃闭门羹。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姜雨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脚步还是往学堂后头的方向去了。现在放假学生不在。青兰无事可做,大概也窝在家中靠烤火。
一路上姜雨苦思冥想,想那件她本来要跟青兰说但一直忘了的事。
到门口她终于想起来。
刚打算敲门,犹豫一下。她决定转半圈去窗户偷看下,如果青兰在睡觉,她就把坛子放门口,不进去了。结果人没睡觉,坐在床头看书,床脚底下炭火烧得很旺。所以窗户开一线通风。姜雨透过那缝隙往里瞧了瞧。青兰冷不防抬眼,道:“谁?”
姜雨若无其事道:“路过,看看你。”
青兰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姜雨一胳膊肘顶开窗户,把坛子端进去,放在里头的架子上。整个像是破窗而入,十分冒昧。没有客人这样唐突失礼的。青兰坐起身,刚想说点什么。被冷风吹出了两声咳嗽。
姜雨道:“你病了?”
她想从门那进去,发现门锁着。青兰又咳得越发厉害。她又绕回来,翻窗而入。结果一不小心又把拿坛精心裁剪的腊梅踢倒,雪洒了满地。一时手忙脚乱,顾不上收拾。先关窗,再去扶青兰,给她倒一杯热茶。
青兰咳嗽半晌才止住,勉强喝两口热水。
“你是存心来叫我不得安生吗?”
“给你送一坛花。”
“花呢?”
姜雨扒拉地上碎片和雪渣,捡起几根幸存的腊梅。花苞还比较□□。“我给你找个新坛子。”
青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腊梅,一言难尽。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病了怎么不开点药吃?”
“谁病了。”青兰道。
“刚刚还咳成那样。”
“不过是你突然开窗,把冷风放进来,我一时呛着了。”
“原来是我的错。”姜雨道。
青兰心想,当然是你的错了。几个月没碰面,来了不敲门,趴在窗户上吓唬人。还顶开窗户弄得一地狼藉。三岁孩子都比懂礼数。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姜雨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抱怨起来,倒像跟她使小性子,要人哄一般。
姜雨收拾地上的碎片,把雪扫干净,倒出去。可惜孟留真刚插好,没等人欣赏就打碎了。
青兰道:“每回来,都跟拆房子一样。”
“体谅一下瘸子。”姜雨笑道。
“腿脚不便,”青兰不咸不淡道:“还来这做什么?”
“给你送坛花。”姜雨还是那句话。
青兰瞥了一眼腊梅,道:“是单给我的吗?”
姜雨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道:“你要喜欢,我下次把另外一半树砍了,送过来。”
青兰这下明白了,她砍了半棵树。“已经祸害半边,就别祸害另一边了。树造了什么孽,让你这么折腾?”
姜雨没想到她可怜上树了。
树到处都是,砍树算造孽,大家也不必生火做饭了,全吃生的。梅树在姜雨看来也不过是种好看点的树。砍了枝条明年还能发出一大堆,有什么稀奇。青兰大概是故意拿话堵她。
“你不喜欢,我拿出去扔了就是。”
“放着吧,好好的糟蹋东西,砍回来又扔了。”
“我真是不懂你,”姜雨找地方坐下。青兰没有招待她,也不倒茶,摆明了是想下逐客令。姜雨颇为不忿,“要说生气,几个月也应该消了。句句夹枪带棒是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请你听我说话。”
“那是为什么闹。”姜雨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
“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孟留真,从他身上寻找孟尚谦的影子。他们两个本质上是两种人,甚至完全相反。人只会喜欢一类人,反复掉在同一个坑里。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信。我原先以为,你故意刺激我,是希望我看清内心跟孟留真和好。现在我跟他好了,你也不高兴。我真的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姜雨阅人无数,好的,坏的,奸邪狡诈,善良天真,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少。无论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内核和行为都是保持相对统一的,不会出现太大偏差,否则看起来极其拧巴,难以自洽。青兰就是这样一类人。姜雨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青兰望着她,像是被剥了壳,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
青兰微微笑起来,凄然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过说明我是一个内心阴暗,嫉恨他人,见到别人幸福就会心生怨怼的可怜虫罢了。”
姜雨默然良久,才道:“你的路还长。不该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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