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林家照例前往佛袖山礼佛，这个时候，山下摆上了大大小小的摊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都有。直把孩子们看得走不动道。
林家老祖宗在一行子孙的搀扶下，一点一点穿过人群，登上山，进了庙宇。林家众人拜过佛后，会在住持的带领下安在庙中午憩。待繁琐的礼节过后，终于安下心休息。林家主君林迁忽然问妻子：“上午拜佛怎么不见裳姐儿？”
花有芳倒茶的手一顿，语中不见情绪：“卫老昨儿特意派人来，裳姐儿方回京，怕是不习惯这些。我让齐妈跟着姐儿，在庙会上玩。”
那卫老是伺候老祖宗几十年的老人，从前是林家管事。
“……便是如此，也早该和我说清。”林迁皱眉，“庙会鱼龙混杂，该是派几名护卫看护。”
花有芳没想到这些，听言一愣，有些傻傻地看着丈夫：“那怎么办……不会出事吧……”
林迁轻叹一声，叫了小厮进来，吩咐安排两名护卫去找裳姐儿。转头看到花有芳不安的神色，不忍宽慰道：“有齐嬷嬷在，大抵没什么事。这会儿你也累了，休息吧。”
可花有芳哪安得下心。齐嬷嬷虽然是奶大她的，岁数也摆在那里，姐儿才十岁，又是刚回府，对京城不熟。若是齐嬷嬷一时晃神，这可得了。
此时的林沾裳正在山下桥上的面食铺子吃午饭，齐嬷嬷在旁侍候着。林沾裳吃得饱饱的，抬头看齐嬷嬷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张嘴道：“嬷嬷……”
齐嬷嬷见姑娘看着她，前倾了些许问：“二姑娘怎么了？”
林沾裳脸上微微泛红，小声问：“嬷嬷一直在我旁边，要吃点饭吗？”
齐嬷嬷没听清，又倾了些再问一遍。
林点裳抓紧了衣袖，最后放开，轻轻摇了摇头，又略含歉疚地看着齐嬷嬷。
齐嬷嬷见状，不由得轻轻摸了摸林点裳的脑袋，温声道：“姑娘若是饱了，我们再去逛逛庙会，再过会儿就去山上找老爷夫人。”
林点裳点点头，由着齐嬷嬷扶她起身，清理她的面容打扮。望着齐嬷嬷慈祥的眉眼，林点裳不禁想起之前隔壁做糖的老奶奶，也是这样慈爱地看着她，每次遇见老奶奶，总能得一颗糖。
糖不大，也没有五颜六色的样式，单单的白色方块，比指甲盖还小些，但那是林点裳记忆里吃过最好吃的糖。即便现在来了京城，时常有父亲陪伴，还有吃不完的珍馐，都不及之前的糖甜美。
整理好大姑娘的着装后，齐嬷嬷问道：“姑娘想去哪儿玩呢？”
“我想吃糖……”林点裳懦懦开口。
“好，老奴带您去找糖吃。”齐嬷嬷微微一笑，就要领着林点裳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跨在一匹发疯似的马上，直朝面食铺子狂奔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来不及上年纪的嬷嬷反应，马蹄瞬间踢烂了桌子，连着林点裳一起冲进了旁边的护城河里。
齐嬷嬷因侧立，尚还好些，连人带铺子一同滚到了一边。亏得有搭建铺子的布挡了挡，齐嬷嬷留得老命，晕乎乎地爬出来，四下寻找林点裳的身影。左右皆无，却见林点裳的半边衣料搭在护城河的白石栏杆上，惊得七魄丢了五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奔到河边，望着滚滚不复回的河水大恸：“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姑娘啊！”
不少有见义勇为且善水的人纷纷下水捞人。可惜京城的护城河水乃是天成，比不得人工涓涓细流，哪里还找得到人呢。
且看那纵马的猖狂小儿，早就不见了踪影。
傍晚下山，得知刚回家的长女不幸落水失踪的林迁几乎要站不稳，倒在仆从身上哀恸不已，如果不是林家祖宗横眉毛吹胡子瞪眼地拦着，恐怕也要跳下那护城河去寻个踪迹。
经此一事，齐嬷嬷生了一场重病，多是心病缘故。病愈以后，由林迁做主赶到别院里做活去了。
————
与此同时，傍晚，一个老船夫方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绑好小船准备归家，却见远处河畔躺着个似人模样的东西。在好奇心驱使下，老船夫走上前查看，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女娃，身上穿的都是些绫罗绸缎，想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老船夫动了动心思，试着探向女孩儿的鼻下，尚有微弱的呼吸，顿时大喜，带着女孩儿回了他的小屋。
次日清晨，林点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林家精致的床幔，也没有丫鬟嬷嬷的贴心侍奉，只见一个花甲年纪的老人半靠在椅上。老人见她睁眼，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堆出一个笑来：“小姐醒了？”
林点裳好看的眉毛皱起，她没力气起身，眼睁睁看着那老头一点点靠近，忍不住惶恐胆颤起来：“你是？？？”
老船夫边用略旧的碗倒水，边道：“姑娘昨日傍晚晕倒在河边，小老儿好心救了您。”
听言，林点裳微愣，在脑子里寻找昨日的记忆，可惜只有一片空白。半晌，她目光空落落地落在船夫递来的水上，小声说：“谢谢你。”
见林点裳不接水，老船夫愣了一愣，随即了然，只当是大小姐脾气。他将碗搁在一边，摆上和善的笑来：“小姐可记得家在何处？小老儿送您回家。”
林点裳怔住了，她脑中什么也没有，茫茫然看着老船夫，答不出话来。
以为是姑娘怕生，老船夫又弯了弯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继续问：“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林点裳脑中浮现一个名字，有一位老奶奶总是这样叫她：“……圆孩。”
老船夫眉头一皱，大户人家都这么取名吗？船夫微直了身子，带着几分疑惑试着叫了声：“圆孩？”
林点裳点点头。
老船夫心里沉了沉，问她：“好吧，圆孩。你家住何处？”
林点裳听言，死死皱着眉头，眼里委屈得含上泪，咬着唇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船夫声音顿时高了几倍，林点裳顿时吓得一抖，慌忙缩成一团，怯生生地看着老人。
老船夫见状，只好放宽声音，扯了点笑容出来：“好娃娃，老头子既救了你，怎么会再害你。你便告诉小老儿罢，也好早些回家。”
“可……我不知道。”林点裳小心开口，“我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记得你怎会知道自己名字？”老船夫急了，他费那么大劲救这孩子，还耽误今日渡船的时间等她醒来，可就盼着送了这丫头回家能得点银两好处，乖乖哦，怎么可以不记得！
“我真不知道。”林点裳快要哭出来了，她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一醒来就在这地方：“我只知道我刚回家，家里人对我很好，嬷嬷很照顾我。可是，可是她们是谁啊？”
老船夫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眼看林点裳哭哭啼啼的样子，想着娃子也不可能骗他回不了家，只能哎呦一声，又多了张吃饭的嘴：“我的天爷啊！”
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自生自灭在河边！
“你你你，”老船夫气得指头发抖，“你自己呆着吧！什么时候想起了什么时候找我！”
说罢，气愤得甩臂，转头就走了出去。得趁着天色不晚，赶紧拉些客人挣钱！
林点裳呆呆地看着醒来后唯一认识的人转身走掉，也不敢呼声拦他，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珍珠似的眼泪滴滴答答了很久，太阳也已下了山，老船夫终于回来了。他一进屋就瞧见这倒霉玩意还在床上坐着不动，禁不住唉声叹气——不行不行，不能让这家伙一直呆在家里，明儿得上城里去，就算找不着这家伙的家，哪怕找人牙子卖了也好。这样想着，老船夫心中平衡了些，见林点裳哭得红肿的脸，有些不耐烦：“好了！哭什么哭，给我下床！我要睡觉了！”
林点裳懵了，用袖子擦了擦脸，她一天也没有吃饭，现在连睡得地也没有了吗？
“你！”老船夫气极，随手指了桌前的破凳子：“到那儿睡吧！”
林点裳不敢说什么，爬下床趴到凳前，无助地看着老船夫。
老船夫心烦极了，可见林点裳这副模样，终究是软了点心肠。从怀中取出今日未吃完的红薯扔到桌上，冷着脸道：“吃吧，明早进城找你家去！”
林点裳微讶，晦暗的心好像有阳光照进来了，她咧出一个笑来，探身拿起桌上的红薯，埋头就吃起来。
是夜，老船夫躺在床上，偏头看着靠在桌上熟睡了的林点裳，重重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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