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降生,并未如她预想般引来天崩地裂的追兵,反倒是另一种更实际、更磨人的危机,如同春日里悄无声息滋长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那便是她日渐枯竭的灵力,与怀中这只对灵力需求堪称“饕餮”的小神裔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
继承了上古神祇血脉的小娃娃,果然与寻常仙胎大不相同。
寻常仙家婴孩,吸纳灵气温和有序,循序渐进。可她家这位,自落地那日一声清越啼哭引得草木勃发、河水欢腾后,便显露出了非同凡响的“底蕴”。他倒是不怎么哭闹,大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一双澄澈纯净的深紫色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于他而言尚且陌生的世界。可那份安静之下,阮映雪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周遭那本就稀薄得可怜的天地灵气,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置喙的速度,被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本源的力量牵引着,涓滴不剩地汇入小家伙的体内。
起初她并未十分在意,只当是神裔初生,本能地汲取养分夯实根基。她甚至还隐隐自豪,觉得自家崽崽根基深厚,未来可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问题便凸显了出来。
首先是她自个儿。那点子微末仙力,自怀孕起便运转滞涩,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莫说施展什么像样的仙法,便是维持一个最基础的“清洁咒”来打扫院落,事后都得扶着墙根喘上片刻。体内空荡荡的,像是被掏干了的池塘,只剩下龟裂的泥底,与那高贵血脉带来的、微弱的反哺之力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其次,便是炼制“五行蕴灵散”变得愈发艰难。采集月牙河的水需步行,处理百草堂买来的药材需亲力亲为,最耗神的,还是那以仙力引导药性融合的一步。以往尚能支撑着炼完一罐,如今往往进行到一半,便觉头晕眼花,仙力接续不上,好几次险些将那珍贵的药液炼成一锅焦糊的废渣。
这一日,天光未亮,阮映雪便被体内灵力过度消耗带来的虚乏感唤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眼身旁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安安。小家伙呼吸均匀,小脸莹润如玉,睡颜恬静,周身却隐隐流淌着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星辉道韵。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披衣下床,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灵力补给战”。
灶披间里,她熟练地生火、烧水,将昨日炮制好的药材依次放入厚陶罐中。指尖凝起仙力,小心翼翼地点上罐壁。那丝仙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颤巍巍地探入翻滚的药液之中。
汗水,很快便浸湿了她的额发。丹田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那是仙力过度透支的征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引导着那丝细若游丝的仙力,在复杂的药性间艰难穿行,如同在泥泞沼泽中跋涉。
“崽啊……”她一边操控着仙力,一边对着空气,也是对着那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家伙,有气无力地念叨,“你可知你娘亲我,如今过得比那拉磨的驴还不如。驴拉磨尚有草料吃,你娘我这是纯纯的‘灵力献血’,供养的还是位上古神祇的亲血脉,这压力……山大的嘞……”
罐中药液的颜色逐渐由浅转深,药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灵韵开始弥漫。眼看就要成功,她心神稍一松懈,那本就勉力维持的仙力猛地一滞,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
“糟了!”阮映雪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果然,陶罐内的药液失去了引导,瞬间变得狂暴起来,不同属性的药力相互冲撞,发出“噗噗”的轻响,眼看就要彻底报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浩瀚、带着些许古老意味的暖流,忽地从她心脉深处涌出,顺着经络,自然而然地流入指尖,稳住了那即将崩溃的仙力输出。
是了!是安安!
这小家伙,竟又在关键时刻,反哺了一丝他自身本源的力量!那力量虽只是冰山一角,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稳定感,与她自身的仙力截然不同。
阮映雪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这小东西,平日里闷声不响地“吞食”灵力,关键时刻,倒也知道心疼娘亲。她不敢怠慢,借着这丝突如其来的、带着神裔特性的助力,一鼓作气,终于将最后一点药性成功融合。
“嗡——”
陶罐轻轻一震,罐中药液色泽转为温润的琥珀色,灵韵内敛,生机盎然,甚至比以往炼制的,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和气韵。
成了!
她几乎是虚脱般地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灶台,大口喘着气。看着那罐来之不易、似乎还沾了儿子光的“五行蕴灵散”,简直欲哭无泪。这一罐,省着点用,怕是也只够支撑七八日。而下次炼制,能否成功,还得看这位小祖宗肯不肯“赞助”点他那高贵的力量。
将温热的药汁倒入瓷瓶收好,阮映雪抱着熟睡的安安,坐在院中槐树下发呆。
晨光熹微,洒在院中绿油油的菜畦上,露珠晶莹。月牙河的水声潺潺,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凡间的清晨,宁静而美好。
可她的内心,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她怀里那点从仙界带下来的、以及用碧玉簪换来的凡间银钱,已去了七七八八。仙灵石是想都别想,这云梦界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块下品货色。而灵力补充的问题若不能解决,莫说将拥有神祇血脉的安安平安养大,便是她自个儿这具仙身,恐怕也撑不了几年,就得仙力枯竭,灯尽油干。
难道……真要动用那最后的手段?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屋内那个被她藏在床底最深处、布下重重禁制(虽然以她现在的灵力,这禁制薄弱得可怜)的小木匣。那里面,放着几枚她飞升时自带、以及后来在档案司“捡漏”来的,品相尚可的仙玉。这是她压箱底的保命之物,本是打算在遭遇生死危机时,用来瞬间补充灵力或启动某个逃命阵法的。
用仙玉来……日常供养神裔?
这个念头让她心疼得直抽抽。这简直像是用琼浆玉液去浇灌路边的野草——奢侈得令人发指!
“儿啊,”她低头,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安安嫩乎乎、却隐隐透着不凡光泽的脸颊,语气沉痛,“你可知你喝的不是药,是你娘亲的棺材本,还是用来供养你这尊小神祇的,这投入产出比……为娘心里没底啊……”
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周身那层极淡的星辉似乎明亮了一瞬,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自身血脉的不凡与……“昂贵”。
阮映雪长长地、带着无尽惆怅与一丝对上古血脉“烧钱”能力的敬畏,叹了口气。
除了灵力危机,银钱也是个问题。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目光扫过院中长势喜人的青菜,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因连日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或许,她可以试着卖些菜?或者,做点绣活?她在档案司三百年,别的不说,耐心是足够的,绣工虽不算顶尖,但也拿得出手。再不然……她想起自己那半吊子的“炼丹”手艺,虽然炼的是凡间草药版“蕴灵散”,但于凡人而言,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总该是有些的吧?毕竟,里面可是融入了她(和她儿子)的仙力(及神力)的。
只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出手,又不引人怀疑,还需好好谋划。毕竟,她身边这位小神裔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
正思忖间,怀中的安安动了动,悠悠转醒。那双遗传自其父、澄澈如紫晶的眸子甫一睁开,便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然后,毫无预兆地,咧开没牙的小嘴,给了她一个灿烂无比、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无齿笑容。
那笑容纯粹而温暖,瞬间熨帖了她因焦虑而紧绷的心。
刹那间,阮映雪觉得心中那片愁云惨雾,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太阳,瞬间亮堂了起来。什么仙力告急,什么银钱短缺,什么上古血脉难养活,在崽崽这纯真无邪的笑容面前,似乎都变得可以克服了。
她低头,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换来小家伙更欢快的“咯咯”笑声,连带着他周身那淡淡的星辉都活泼地跳跃起来。
“罢了罢了,”她将安安举高,对着天光,像是宣布,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棺材本就棺材本吧!琼浆玉液浇野草就浇吧!只要能把你养得健健壮壮、平平安安,你娘我砸锅卖铁、掏空家底也认了!”
“咱们娘俩,就跟这老天爷,跟这‘烧钱’的血脉,好好斗上一斗!”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母子二人身上,暖意融融。院中青菜摇曳,河水流淌,仿佛也在应和着这位新手妈咪,那带着无奈、却更充满坚韧与无畏的宣言。
仙生艰难,养崽不易,养个神二代更是难上加难。
但只要有你在,娘亲便无所畏惧。
阮映雪抱着怀里软乎乎、却注定不凡的小团子,看着他那双酷似某人的深紫色眼眸,心中那份初为人母的柔软与决心,如同磐石,坚定不移。
前路漫漫,灵力告急。
但她知道,这场关于生存与养育神裔的挑战,她才刚刚开始认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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