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雪近来常感仙身虚空,仿佛怀中那小小一团不是暖融融的孩儿,而是个不知餍足的存在,正悄然将她本就不裕的仙力根基,一丝丝抽吸殆尽,几欲将她熬成一张薄脆的符纸。若说先前只是灵力运转滞涩如老牛拉破车,那么随着安安日渐长大,那源自血脉本能的、对天地灵气的汲取之力,便如同一个无底洞,悄无声息却又坚定不移地蚕食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仙力根基。
这日清晨,她照例试图运转那点微末仙力,行一个大周天。神识沉入丹田,只见那方寸紫府之内,往日虽稀薄却尚能流转的仙力,此刻竟黯淡得如同将熄的烛火,丝丝缕缕,游移不定,每每试图凝聚,便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流向腹脐之处——那是与安安血脉相连最紧密的所在。不过运行了半个周天,她便觉额角虚汗沁出,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中途放弃,颓然倒在床头,大口喘着气。
“娘亲?”安安被她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过来,小手担忧地抚上她的脸颊。那温软的触感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生机,奇异地抚平了她经脉中因灵力枯竭而引发的细微刺痛。
阮映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握住儿子的小手:“娘亲没事,就是有点没睡醒。” 她不敢让安安察觉异样,这小家伙心思敏锐得吓人。
然而,身体的预警却做不得假。先前炼制一罐“五行蕴灵散”虽也费力,但尚能支撑。如今却是连完成最基本的药材处理都觉仙力不济。昨日她试图以仙力引导药性,不过一刻钟,便觉丹田刺痛如针扎,那丝维系着药液平衡的仙力骤然中断,险些将一锅辛苦搜集的药材尽数毁去。最后还是靠着安安那时不时、不受控制反哺出的一丝精纯神力,才险险挽回了那罐药液。
看着瓷瓶中那色泽比以往更为温润、甚至隐隐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金辉光的“加强版蕴灵散”,阮映雪心情复杂。这哪里是药散,分明是她用棺材本(仙玉还没舍得动)和儿子“赞助”的神力硬堆出来的保命符。
“崽啊,”她对着正在努力自己穿小袜子的安安叹气,“你再这么吃下去,你娘我怕是等不到你长大,就要先一步魂归天地了。” 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嘀咕。
安安似乎感应到娘亲的低落,穿好一只歪歪扭扭的袜子后,蹬蹬蹬跑过来,将自己最心爱的熊猫抱枕塞进她怀里,仰着小脸,紫晶般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娘亲,抱抱……安安的熊熊……给娘亲……力量!”
阮映雪被逗笑了,心头的阴霾散了些许,搂住儿子和抱枕,用力蹭了蹭:“好,娘亲收到安安的力量了!”
话虽如此,现实的困境却不容忽视。她仔细内视,发现自己那点可怜的仙基,因长时间过度透支且得不到有效补充,已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若再不想办法,恐怕真有根基损毁、跌落仙阶之虞。到那时,莫说供养神裔,便是自身能否在这凡间安然存活都是问题。
那几块压箱底的仙玉,在她脑中晃了又晃。动用它们,无异于饮鸩止渴。仙玉蕴含的灵力虽精纯,但于她如今这破败的仙躯而言,能否顺利吸收尚是未知数,更别提其能量波动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可若不用,眼看就要山穷水尽。
正当她愁肠百结之际,目光落在了院角那几畦长势过分水灵的青菜上。自安安降生那日异象后,这小院里的植物总是格外生机勃勃。她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现——既然无法从外界吸纳足够的灵气,能否借助这院中草木本身蕴含的、被安安气息滋养过的生机?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一振。她在档案司杂学古籍中似乎见过类似的偏门记载,有那等木系灵修,擅长引导草木精华反哺自身。她虽非木系,但或许可以借鉴其理?
说干就干。趁着安安在槐树下专心致志地用树枝“画画”(实为胡乱涂鸦),阮映雪走到那几株长势最好的青菜旁,盘膝坐下。她屏息凝神,尝试将神识与仙力融合,极其轻柔地探向那翠绿欲滴的叶片。
起初并无反应。她的仙力与这凡间草木的生机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她并不气馁,回想那散仙笔记中关于“万物有灵”、“气息交融”的模糊记载,不再试图强行引导,而是放空心神,让自己沉浸在这小院独有的、混合着泥土芬芳、草木清气以及安安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纯净神息的氛围之中。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与周围植物的吐纳同步了。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韵律,缓慢,宁静,充满生命力。她小心翼翼地,将自身那丝近乎枯竭的仙力,模拟成这种生机波动的频率,再次尝试接触。
这一次,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丝。她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而充满活力的气息,顺着她的仙力,缓缓流入经脉。这气息虽远不如仙灵石蕴含的灵力磅礴,却异常温和纯净,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她干涸的经脉,那仙基上的细微裂痕,似乎也被这充满生机的气息抚慰,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
有戏!
阮映雪心中狂喜,正待加大引导力度,却听得身后传来“啪嗒”一声轻响,随即是安安带着哭腔的呼喊:“娘亲!菜菜……死了!”
她猛地收回神识,回头望去。只见安安正蹲在她刚才汲取生机的那株青菜旁,小手指着那片原本翠绿、此刻却边缘微微泛黄、显得有些萎靡的叶子,紫眸里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决堤。
阮映雪心头一紧,连忙过去将儿子抱起来:“安安不哭,菜菜没死,它只是……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她暗自懊恼,自己还是太过心急,抽取生机过猛,险些毁了这株菜,也吓到了儿子。
看来此法虽可行,却需极其精细的控制,且不能涸泽而渔。否则,不仅会破坏这小院的生态平衡,更会引来安安的伤心和疑问。
被这么一打岔,她也不敢再继续尝试。抱着抽抽噎噎的安安,轻声安抚着,心里却并未放弃这个思路。或许,可以换个方式?比如,不直接抽取草木精华,而是引导它们自发凝聚灵气?或者,利用安安那无意识散发出的、能促进草木生长的神裔气息,形成一个微小的良性循环?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习惯性地去感知体内状况。这一感知,却让她微微一愣。方才那丝流入体内的草木生机并未完全消散,依旧在缓慢地滋养着她的经脉,效果竟比预想的还要好上些许。虽然量少,但若持之以恒,或许真能缓解燃眉之急。
只是,要如何避开安安的“监管”,还是个难题。
这时,安安似乎从“菜菜死了”的悲伤中恢复过来,他挣扎着下地,跑到那株微微打蔫的青菜前,伸出小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那片泛黄的叶子,小脸上满是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菜菜……乖……不痛痛……安安……吹吹……”
随着他稚嫩的话语和那带着安抚意味的吹气,阮映雪惊愕地发现,那叶片边缘的黄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整株菜重新变得精神抖擞,甚至比旁边几株更加青翠欲滴!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在安安“施法”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空气中那稀薄的灵气,以及脚下大地深处微弱的生机,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欢欣鼓舞地朝着安安的小手汇聚,再通过他的触碰,注入那株青菜之中。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造化韵律。
这……就是神裔的力量吗?无需刻意修炼,言出法随,甚至能调动天地生机反哺万物?
阮映雪看着儿子那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忽然意识到,安安或许不仅仅是消耗灵力的“大户”,他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小型的、活的“聚灵阵”兼“生机源泉”!
一个大胆的、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走到安安身边,也蹲下身,学着儿子的样子,轻轻抚摸旁边的青菜,同时尝试着再次运转那微弱仙力,这一次,她不再试图从草木中抽取,而是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感应、去贴合安安周身那自然散发出的、引导生机流转的奇异力场。
起初依旧困难,那力场玄奥无比,远非她这末等仙官能理解。但她有着与安安最紧密的血脉联系,这似乎成了唯一的钥匙。她放空一切,只保留着对儿子的关爱与守护之心,仙力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试图去触碰那无形的场域。
就在她的仙力频率与那力场产生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自行汲取时更精纯、更磅礴,却又异常温和的草木生机,混合着一丝被安安气息净化过的天地灵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那丝共鸣,汹涌地涌入她的经脉!
这力量是如此沛然,却又如此驯服,迅速流淌过她干涸的经脉,修复着那细微的裂痕,最终汇入近乎空荡的丹田紫府。那将熄的仙力烛火,如同被注入了灯油,骤然明亮了数分!
阮映雪浑身一震,只觉得通体舒泰,连日来的疲惫与虚弱竟一扫而空,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仙基在那充满生机的力量滋养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鸣。
而整个过程,那株被她触碰的青菜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在安安力场的笼罩下,愈发青翠动人。
成功了!她竟然……借助了崽崽的“神助攻”,完成了一次对她而言堪称奇迹的灵力补充!
阮映雪看着依旧在认真“安慰”青菜的儿子,眼眶微微发热。她伸出手,将小家伙紧紧搂住。
“安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真是娘亲的福星。”
安安不明所以,但感受到娘亲的喜悦,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回抱住她,奶声奶气地说:“安安……喜欢娘亲!娘亲……棒棒!”
夕阳的余晖将母子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阮映雪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充盈感,看着怀中这无意中解决了她最大困境的小小神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希望。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但只要有安安在,似乎总能绝处逢生。
这仙力告急的危机,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时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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