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上一秒还云淡风轻,爱买不买,爷不伺候,下一秒目瞪口呆。
他家林乔扯着他的衣摆,把他往后推了推。
“夫人,我们这荠菜是昨晚贪黑挖的,洗净了,沥了一晚上的水,新鲜干净,还不占斤两。您往年买的都是带泥的,或者是刚用水洗的,带了水,价格自然便宜。”
林乔朝周围又聚过来的两个大娘笑笑,继续说,“您住在镇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然不知道这荠菜下来的越早味道越好。我们家那块地朝阳,气候早,地还肥,十里八村的都没有我们家下来的早。”
那妇人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动,想说什么。林乔却只当没看见,继续滔滔不绝地和聚过来的人讲。
“京城那边有谚语,‘三月三,荠菜当灵丹’。说的是春天吃荠菜是极好的,到了春季荠菜下来的时候,大家都争相采买,像买灵丹似的。但咱们薄野县靠北,三月三都过去十天半月了,荠菜也没露头,我们家这出的早,十里八村头一份儿,可不就是值钱吗。”
一听京城的人买灵丹似的争相采买荠菜,他这里又是十里八村的头一份儿,一个给府里采买的管家婆子挤到前面,指着林乔面前的一筐荠菜,“小哥儿,这一筐都要了,赶紧给我称,急。”
他们府里今天来了贵客,偏偏家里新来的厨子不知道客人的忌讳,备差了一道菜,厨子忙,太太就派她出来采买添补。但家里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哪样没有,急忙忙的,让她买什么,她又不是专门的厨子。
正巧遇上了这小哥儿卖荠菜,也算个稀罕物,包成玲珑的小包子或者带着花边的水晶小饺子也不算太难看。既是京城里人追捧的,客人一旦聊起来也有个话说。
“小哥儿,你再把刚刚京城里流传的那句谚语讲讲。”管家婆子笑着问。她带来的小厮在一旁看着陆明远称荠菜。
“是这样的。”林乔又笑着将刚刚讲过的话重新润色,重新讲了一遍,这次说的更生动形象。
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春天吃荠菜竟成了京城里世家名流的习俗风尚,整个春天,昆山镇的荠菜都供不应求的。这是后话。
且说当下,送走那位管家婆子,林乔和陆明远带来的荠菜没一会儿就被围过来的人抢空了。
他们带了两筐,不到三十斤的荠菜,四文一斤,共卖了一百一十二文。没用上半个时辰。
离开菜市,陆明远还恍恍惚惚的,刚刚那忽悠人不打草稿的销售冠军是他家又软又乖的小乔儿?
陆明远悄悄看向身边贴着自己走的小哥儿。小哥儿微垂着眉眼,侧面看过去一排密长的睫毛跟小刷子似的,一扇一扇,又弯又翘,脸边散着一缕碎发,温和乖软,和刚刚忽悠人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还两副面孔呢,亏了睡一个被窝这么多天了,才让他知道。
陆明远有些小委屈,两根指头尖儿夹着林乔的衣摆,“小乔儿,你昨天还说不认识荠菜的。”
“嗯?”林乔停下来仰头看他,眉眼弯弯,“是啊,昨天是不认识,但你教我了啊。”
一拳打在棉花上,陆明远干眨了眨,一回想林乔刚刚集市上说的话,还真都是昨天干的事、聊的天。
“我可一句话都没骗人,那谚语也确实是京城那边的。我只是给大家讲了我的理解。咱们这偏北是不是,气候比京里晚是不是,咱们家的荠菜也确实是市场上独一份儿的。大家愿意尝鲜,刚好只有咱们家有。”
一口一个“咱们家”,听得陆明远心里软软的,沐了春风。哪还管软和小乔儿、销售冠军小乔儿,反正都是他的。
陆明远笑着捏了捏小哥儿挺秀的鼻梁,“你啊。走,去脂粉铺子。”
“哎?”林乔不解地看陆明远。
“之前不是说好了,再去镇子上就挑两块喜欢的香胰子。”
陆明远说完循着原主的记忆往前走,刚走两步,就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不禁回头找人,“小乔儿,怎么不走了。”
林乔抿着嘴站在原地不动,眉眼微蹙。
陆明远以为他不舍得花钱买香胰子,心里一阵酸疼不忍,走回去,抓着林乔的手,领着人往脂粉铺子去,边走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开解。
“日子是要慢慢过的,钱也要慢慢挣,总不能一味的做苦行僧,力所能及之内,给自己一些小奖励,享受享受生活。”
他家小乔儿聪明上进,可不能步了自己前世的后尘,卷到头,孤家寡人,两手空空。
林乔一边因为陆明远还记着几日前的约定心里高兴,一边确实舍不得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钱又要掏出去。但陆明远一句跟着一句的劝,总不能拂了陆明远的好意。
街上人多,林乔又往陆明远身边靠了靠,点头应了,“嗯,就听夫君的。”
陆明远满意地拉着林乔进了脂粉铺子。
有闲钱买胭脂水粉的人,家里日子不会太差,铺子里多是女子和哥儿,钗环罗绮,衣香鬓影。
林乔一身粗麻衣服,头发用块灰扑扑的粗麻布包着,标准的贱籍打扮,牵着他的陆明远一身洗旧的藏蓝短打。两人这打扮,一看便是乡下人娶不起媳妇,花钱买了个贱籍哥儿搭伙过日子。
二人与铺子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进来便引来不少视线。
陆明远上辈子穷过、发达过,各种都经历了,这辈子虽然又穷了,但心境不同,也不在乎这些人的眼光,反倒觉得铺子里的哥儿夫郎浓妆艳抹不好看,不如他家小乔儿清秀丽质。
陆明远怕他家小乔儿羞愧没脸,侧头一看,林乔拽着他的手,正仰头看他,对上他的视线,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丝毫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能影响到吗?昆山镇一个偏僻的小镇如何比得了京城。当年母亲给他准备的嫁妆里,随便哪个铺子不比这个脂粉铺子值钱。
“走,进去看看。”陆明远说。
不早不晚的半上午,正是店里人多的时候,也没哪个小二愿意过来招呼他们。
陆明远对脂粉铺子不熟悉,林乔以前却常跟着母亲到自家的铺子里去寻看。他们家也有胭脂水粉的铺子,各家的铺子大同小异,林乔四处看了一圈,迅速找到卖胰子的位置,领着陆明远过去了。
“小乔儿,你喜欢哪种香气的?你喜欢的给我用。”
“哎?”林乔不解,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陆明远的思路。
店里人多,陆明远也不能直接跟他说,你喜欢的气味擦在我身上,你一窝到我怀里不就闻到了。不能明说,陆明远便只紧抿着嘴唇,干瞪着双桃花眼看林乔,用眼神示意,希望林乔能明白。
林乔琢磨了会儿,突然想明白了陆明远的意思,登时羞得满面绯红。推了陆明远一下,转身开始挑香胰子。
他以前喜欢用柑橘味儿的。但薄野县在大周偏北,柑橘只产于南部几个郡县,距离遥远,这里柑橘味儿的香胰子竟比京城里还贵。
桂花、栀子花,梅花……
陆明远是读书人,适合梅花,林乔想给陆明远选梅花的,但一看价格,估计薄野县也是没有梅花的。
“艾草的,艾草的清爽,过些日子天热了,更适合。”林乔拿了块绿色的香胰子给陆明远看。
看着林乔最终拿了艾草的香胰子,陆明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明明林乔的视线在柑橘和梅花的香胰子上停留的时间更长。
林乔一回头,陆明远眉头立刻舒展了,笑着答,“行啊,就听小乔儿的。”
店小二见两人真要买,笑着迎过来,接过陆明远手里的香胰子,包好,“一共二十四文。”
陆明远眼尖的瞧见店小二身后的一位中年夫郎正在试用手脂面膏,“小乔儿,咱们去看看那个。”
河口村虽然没紧邻着海,但春天一样风大,他家林乔洗洗涮涮的,容易皴手。
林乔更肉疼了,家里还剩几个钱他最清楚。香胰子是之前说的,陆明远还记着,证明陆明远心里有他,他也高兴,意义不同,买了就买了。可手脂呢?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擦什么手脂。
林乔忙抓住陆明远的胳膊,小声阻止道,“夫君……”
“小乔儿听话,钱花完了再挣,先买手脂。咱们这边春天风大,你又总是碰水,手上容易裂口。时间久了,口子里都是血水。”陆明远夸大道。
林乔抓着陆明远的胳膊,微蹙着眉,咬了咬嘴唇。他们这些贱籍流放之前是不可能一直关着不干活的。手上皴个口子都是小事儿,万一弄伤了,烂个洞、掉个指头都是有的。除了母亲会拿着他的手唉声叹气……
林乔低了头,眼眶止不住的发酸发热。
“乖,挑一个。”陆明远的手落在林乔头顶,轻拍了两下,看着粗布下一小团发髻神色暗了暗。
发髻刚好能被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团,这也是这些人能轻易分辨出林乔是贱籍的原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不轻易剪头发。
大周这里,父母去世时剪一尺,祖父母、外祖父母去世时剪半尺,丈夫或者妻子、夫郎去世时剪头发总长的一半,妾算不得妻,不需要、也没资格为男主人剪发。
而被贬为贱籍的,除非被送到特殊场所,换了户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剪去头发,只留头皮上一指节长。此后,每五年剪一次。一是为了容易区分贱籍的身份,二是头发留到一定长度才有价值,能换成银钱,就像给羊剪毛似的。
他家林乔是两年前被贬为贱籍的,如今头发放下来刚刚过肩,挽到头顶只有不大的一团,又一身的粗麻衣服,这两样放在一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贱籍了。
大周对贱籍的限制极其严格,特别是衣物装束上,村里人又都知道林乔是李老太买给他冲喜的夫郎,是贱籍,衣物用品上,他能提供给林乔的东西不多。
今个儿这手脂必须买!
陆明远放缓了语气,耐心十足,“小乔儿,为夫给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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