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村(捉虫)

翌日。

天一亮,陆明远就套了骡车,和林乔从客栈出发。

数九寒冬,一早起来,空气冷冽,街上来往行人稀少,但街道两侧的早点摊子却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已经开门营业了。摊主胳膊上搭着毛巾,见到上门的食客,热情地吆喝起来。

陆明远把骡车停在一间烧麦铺子门前,和林乔进了铺子,要了两屉烧麦,两份豆腐脑。薄野县傍海,豆腐脑用紫菜做汤底,口感细腻咸鲜。想到上辈子的甜口、咸口之争,怕林乔吃不惯,又点了份现磨的浓豆浆。

林乔用了半份豆腐脑,微眯了眼睛,眉眼弯弯地喝了浓豆浆,一脸享受,明显更喜欢后者。陆明远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跟着愉悦暖和起来,把小夫郎剩的半碗豆腐脑端自己面前,几勺子解决了。

“夫君也甜甜口。”林乔把剩的半碗豆浆推到陆明远面前。他不喜欢吃完豆腐脑后嘴里残留的咸腥,不管陆明远喜不喜欢,他不喜欢的陆明远也不准有。

陆明远笑着接受,家里不差半碗豆浆,没必要让来让去,拂了夫郎的好意,林乔喜欢以后再买就是。而且,一个碗里吃东西,多亲密的事。

从烧麦铺子出来,两人又在一个路边摊子买了两张酱香饼,留着路上中午吃。林乔把切好的饼放在食盒里,食盒用来时包着刺龙苞的棉布毯子裹着,中午吃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太凉。

陆明远架着骡车过了两条巷子,绕到肉铺。买了两斤五花肉晚上回家做菜,看着案板上处理好的猪蹄不禁心动。

猪蹄这东西没什么肉,平日里不好卖,很少有人愿意买,但到了年底,因着一个往家里扒拉财运的好兆头,家家户户都要抢着买。可一头猪,再肥,肉再多,也就四个猪蹄。年底,村里屠户杀的猪,提前一、两个月,猪蹄都订出去了,很难买到。

“你这猪蹄怎么卖?”陆明远问。

“三十文一斤。”摊主说,“多的没有,就这四个。今早儿杀了两头猪,另外一头猪的四个蹄子都订出去了。”

快过年了,生意好,摊主心里高兴就多和陆明远唠了两句,“小伙子,你这来得早,再晚一会儿,这四个也没喽。”

“嗐。”摊主又感叹道,“要是有法子能把夏天的猪蹄留到过年卖就好了。”夏天猪蹄十文一斤都不好卖,过年三十文一斤抢着要。

就缺了冷库或者冰箱,但大周真的做不到。陆明远笑着摇摇头,冲摊主说,“或许几百年之后就有办法了呢。这四个猪蹄都给我称了。”

摊主给抹了零头,四个猪蹄两百文,林乔付钱。

这家肉铺是夫夫店,摊主割肉称肉,摊主夫郎收钱。

再往里走,隔两个摊位,是一家卖羊肉的。陆明远迈不动腿了。大周杀牛是重罪,牛肉吃不上,那羊肉解解馋总可以吧。

见他表情,林乔便知这是想吃了。他这夫君,挣钱一个顶三个,花钱一个顶两个。嗯,算一算,还是有赚头的。

林乔掩下脸上的笑意,提议道,“冬日里吃羊肉是挺好的,夫君称一点儿吧。”

“还是小乔儿懂我,想到一块去了。”陆明远轻快地跳下车。

肉色不错,羊腿、羊排,冬日里也不怕坏,难得夫郎发话了,陆明远又扛了一只羊腿上车,几乎买了半只羊。

这哪是一点儿?林乔眉梢微动。但高兴就好,一年也就过这么一回年。

买了羊肉,便要去杂货铺再添补些调料。

大周自己能产的调料有限,大部分调料需要与南部的祁夜交易。关税加运费,调料比肉贵。很多调料镇上的杂货铺根本不卖。村里和镇上的百姓一般都是就地取材,用五味子、山楂等一些本土的、又能去腥调味的药草做调料。

出了城,林乔松了口气,终于没有能再花钱的地方了。

今天早起有些雾气,城里不显,到了城外,雾就大了。起了雾凇,白茫茫的一片,官道两侧山峦、村庄银装素裹,光线一照,亮莹莹的,比雪后还好看精致。是一种远离尘嚣,脱离世俗的美。

两人半下午下了官道,回村。

一进村口,便见打谷场堵了不少人,老老少少,吵吵嚷嚷,拉拉扯扯,旁边还停了一辆半旧的马车。

村里人一般养牛车和骡车,只有镇上的人才养马车。

进了村口,打谷场是回家必经的路,两人不想凑热闹,但也得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只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们,悄悄地过去了就好。

林乔看清了马车旁和人拉扯的婆子,忙用围巾帽子遮住脸,躲在陆明远身后。

陆明远皱皱眉,疑惑地朝着那簪着几朵绢花的婆子看去。

四五十岁,有些发福,描眉画红,墨绿大红牡丹花的锦缎小袄,看着眼生,不是村里的人。

林乔怎么会认识?

不仅是认识,林乔明显在躲这个人。

林乔脸埋在陆明远背后,双手揪着陆明远的衣摆,闷声闷气地跟陆明远解释,“是牙行的牙婆。”李老太就是从这牙婆手里买的他。

牙婆。

陆明远听得心口一紧,看林乔的反应,在这牙婆手里的时候,定是没少遭罪。

“乖,没事了,你现在有我,是我的夫郎。”陆明远低声安慰。

“嗯。”林乔趴在陆明远背上点点头。

打谷场上传来争执声。

“我卖我家的哥儿,关你什么事?!你是陆家的族长,但也管不到别人家的私事!”

“这哥儿是我一手养大的,吃你们家米了,还是花你们家银子了?卖不卖他,关你们什么事!”

“还有你们这些凑热闹的,一个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装什么好人!”

“嘴上说的好听,说的自己像个好人似的,真跟你们借钱借米的,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这时候出来管闲事了!不就是想看我家热闹吗?谁不知道谁啊。”

“你!你……丢人现眼!鼠目寸光!我陆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媳妇!”陆文气得说不上话,狠狠地用拐杖戳了下地面,“陆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陆家传了这么多年,卖儿卖女,还是头一遭!好啊!好啊!你真是个好样的!”陆文红着眼睛瞪着叫嚷的妇人。

“你今个儿要是敢把竹哥儿卖了,我就把你和你生的那两个儿子撵出陆家!你也说了,我是陆家的族长,你看我做不做得了这个主!”陆文气道。

“你敢!瑾言可是你们陆家的种,是陆明力唯一的儿子,以后要考秀才的,你凭什么为了个哥儿就把我们母子撵出去!”妇人横眉竖眼,突然做出一脸醒悟的样子,“还是,你想占我们家的地?明力走了才两年,你这个做叔公的,就想把祖上分给我们家的地占了?”

妇人一屁股坐地上,擦眼抹泪,撒泼道,“不活了,不活了,你们陆家人多势众,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听到“明力”和“竹哥儿”陆明远和林乔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妇人是陆明力后娶的媳妇,两人都是二婚,妇人死了丈夫带着个儿子,陆明力死了夫郎带着个小哥儿,两人成亲后又生了个小儿子陆瑾言。陆明力两年前去镇上上工,意外死了,留下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活儿。

陆瑾言在镇上上学,陆明力没了之后,妇人依旧供着小儿子上学,家里时常缺米短粮的,邻里亲戚都被借遍了。借的银粮还不还,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意借了。

去年卖了一亩地,本能坚持两年的。但今年受了春夏那场台风暴雨的影响,他家地里的秧苗被淹死了,灾后重新种的,没长到时间,地里收成不好,到了年底,竟然要把小哥儿卖了。

这小哥儿叫陆兰竹,只比陆谨言大三岁,过了年才十三。虽然瘦得皮包骨,但随了陆家人,个子不矮,长得也好,细高,眉清目秀,文文静静的。一年四季都不闲着,摘野菜、打野果,冬天还上山往家拖柴禾。

陆明远和林乔在上山见过这哥儿几次,两家虽然不常走动,但每次见面小哥儿都礼礼貌貌地笑着叫“明远叔”“乔阿叔”。

林乔常和村里妇人、夫郎走动,比陆明远更了解这小哥儿和他家里的事。好好的孩子,爹没了,落到后娘手里。陆明力活着的时候,妇人还有些顾忌,陆明力没了,饭都不给小哥儿吃饱。

寒冬腊月的,就一身单薄的露了棉花的旧夹袄,看着就让人心疼。如今为了给小儿子凑束脩,后娘又要把小哥儿卖了。

“泼妇!你敢打我陆家哥儿的主意!你怎么不把你大儿子卖了给你小儿子凑学费!”王荷花看妇人撒泼,气不过,上前替陆文挡着。

妇人一愣,指着王荷花哭骂道,“你们陆家丧心病狂,欺人太甚,逼人卖儿子。陆兰竹一个赔钱货,凭什么和我大儿子比!”

“一口一个陆家,你们陆家那么厉害,家大业大,怎么没人出钱把你们陆家哥儿买回去!”妇人不服,“十两银子,今儿谁把这十两银子拿出来,这哥儿就给你们。”

十两银子,不读书,不生病,节俭一点儿,够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开销了。

陆家人有祖上留下的田产,日子过得比村里其他姓氏的人家好一些,但也只够温饱,条件好一点儿的,全家缩衣节食,或许能供一、两个孩子读两年书,识几个字。

像李老太家这样,能长期供一两个子孙读书科举的,也算是独一份了,全仗着当年原主父亲上山下海攒的家底。

亲戚也就只是亲戚。平时帮个不大不小的忙可以,但谁家会为了亲戚家的孩子,砸锅卖铁,掏十两银子赎人。

更何况,这妇人家里并不缺钱,人家小儿子可是在镇上学堂读书呢,比自家孩子的条件都好。

只可惜了竹哥儿。还没断奶就没了阿爹,不到十岁又没了父亲,现在,被后娘卖给了牙婆。

妇人坐在地上冷笑,抹了把脸,站起来,讥讽地瞅了眼周围的陆家人,对人群里的里正说,“麻烦里正下次去衙门的时候帮着办下手续,给竹哥儿换成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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