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澜本只是冲动之下才说出这句话。
可是当说出来之后，她竟奇异地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自打得知长献城未来命运后，她心中一直萦绕的不舒服都因为这句话而减轻不少。
因此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
“小流景，我想试试。”
萧流景的表情很是奇异。
但他很快就笑起来，以至于归澜澜觉得她好像产生了幻觉。
“如果阿澜姑娘想的话，那就试试好了。”
……真的吗？他就这样同意了？
阿澜感觉脚下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实感。
“你真的、真的同意吗？”
“自然是真的。”萧流景失笑，“阿澜姑娘，我也同样想要做点什么啊。”
归澜澜盯着他的脸，多年来在魔宫里察言观色的本事令她明白，这个人所说并不是虚话。
“先前不提，只是因为我如今全都仰赖姑娘才得以苟活。怎能因为我一己之念，为姑娘添麻烦？”
那……要怎么做呢？
归澜澜又把问题抛给了萧流景。虽然冲动上头发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其实她对于这些事情毫无概念。
仔细想想——魔界少主的课程里包括“如何带领一座大部分都是凡人的城池抵挡魔界大军”这件事吗？
啊，不行，毫无印象啊。
既已打定主意，那么争取时间就十分关键。两人不再看烟花，并排往外走去。
“总之先去城墙上看看吧？”归澜澜说，“我看那些拿枪的人还是有在好好干活的。”
萧流景便也就跟着她向外走。两人逆着人流，本该被磕到撞到，可却奇异地分出一道极狭窄的小道，刚好够他们俩离开。
——是归澜澜暗地里使用着灵力。
萧流景从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她时常拿在手里的毛笔。
那毛笔单看材质便十分不凡，此刻在归澜澜的催动下，更是透出异样的光晕。
是了，从气息上看，她的修为并不高。可不仅是为萧流景梳理断掉的灵络、还是持续御剑，都需要大量的灵力。
这支奇妙的笔应当就是其中关窍了。
归澜澜不知道身后的男人眼睛竟然如此毒辣，她一门心思都扑在长献城的身上。
“……怎么想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嘛。”她望着人们脸上喜悦的笑容，只觉得那是回光返照，刺眼极了。
“我们就在这里留到最后一日，若是不成，我们就离开。”
萧流景什么都由她，闻言自然是莞尔应是。
惹得归澜澜回头不高兴地瞪他：“你就没有什么别的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他道，“我的想法，也与姑娘相同。”
见小姑娘的面色越发难看，发皆覆雪的青年这才收敛了玩笑的心思，道：“姑娘休息时，我曾听街市里往来的人们说过一些。”
“这长献城主事的是姬氏一族。他们世代统治着这座城池，无异于是这里的君王。”
“只是，在两界大战的消息传来后，原先的老城主便借年事已高之由，将城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独子，然后远游去了。”
归澜澜诧异地回头：“啊？他就这样扔下一整个城的人……走了？”
“是，我想这姬氏应当是某个修仙门派的附庸，那老城主应当有些门路，既求不得富贵，便遁去求仙了。”
“哪有这样的好事？”归澜澜大感不爽，气愤诅咒道，“做这样的亏心事，我赌他必然肠穿肚烂而死！”
萧流景不置可否，继续道：“而如今的这位城主名唤姬珃，自小身子虚弱，修为，也只是将将筑基。”
将将筑基的归澜澜：……
她暗自磨了磨牙齿，道：“看来这盛会就是他的主意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长献城的城墙不远处。这里与庆典相距甚远，四下里都黑漆漆的，十分安静。只有城墙上亮着灯火，有整齐的队列来回巡视。
“唉，那样好的庆典，这些人竟不能去看了。”归澜澜道，“真是可怜。”
萧流景不意她突然忧心这个，顿了一顿。
“看来姑娘是真的很喜欢庆典。”
“嗯……也不是喜欢庆典吧？我喜欢热闹……这样说也不对，怎么说呢……”归澜澜想了想，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们这样巡逻虽然辛苦，可是根本防范不了魔界的人。”
“而且他们到底是打算死战……还是打算直接投降啊？那个叫姬珃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小少女站在黑暗处嘀嘀咕咕，却未曾想斜里突然冒出一个男声——
“那姬珃确实不太聪明。”
给归澜澜吓了一跳。
她循着声望去，只见一旁的稻草堆上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人。他整个人躺在那里，就像是生来就和稻草长在一块似的，完美地融入其中。
偏生这人的衣裳又十分华美，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必是这长献城中搜刮民脂民膏的存在——
他的衣角绣满了代表这城池的纹样。
长献城主，姬珃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是个生得相当风流昳丽的青年，一袭华袍衬得他的身形越发俊逸，只是他脸上带着病色，全身都是破绽，完全不像是归澜澜所想的那般，是个勇武之士。
而且走近了，她还能闻见这人身上很浓郁的一股酒味。
“抱歉啊，我刚刚酒醒，就听见了两位的对话。”
这才喝多少？就醉了。
归澜澜说：“你就是那个姬珃城主吗？”
青年垂着眼睛，懒洋洋道：“正是在下。”
他的态度非常好，随和得近乎谦卑了。
“我方才听到二位说……魔界的事？”
归澜澜道：“你先别问这个，我有事要问你。”
刚刚才铺垫开的姬珃一愣，旋即笑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在下或可解惑。”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办庆典呢？”她紧紧地盯着姬珃，一副他不回答就绝不妥协的架势，“很奇怪……若是你全然放弃了抵抗，就绝不会在这里招募青壮日夜巡逻。可若是你还心存与魔界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就不应该浪费时间享乐。”
云层远去，月华得以朗照。
城墙阴影中的三人被明明白白地照彻，归澜澜陡然发现其实姬珃并未在笑。只是他的唇角天生上扬，无端地就让人觉得他在笑而已。
而且他的面色实在是太苍白了。
容色如纸般的姬珃道：“姑娘说得很对。”
一旦察觉到他并未在笑，这张艳丽的面孔不知为何就开始让人觉得有些凄厉。
“只是我为何要有理由呢？”他缓缓道，“也许只是我想这样做。”
归澜澜哽住。
他更多的话，她也听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萧流景报了两人现下居住的地址，又讨要了去城主府的信物，这才拉着归澜澜离开了。
*
转至无人处，小姑娘气愤地对着墙壁拳打脚踢。
“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归澜澜一通上勾拳、下勾拳，打了一套组合技之后，才感觉自己好多了。
“啊啊啊啊废物废物废物！我打我打我打——”
萧流景只觉得她这样也十分可爱，修仙者铜皮铁骨，也伤不到哪里去，因此也就由她去了。
倒是归澜澜半道转过头来，恨恨地说：“你怎么不拦我？难道你也像那个姬珃一般——”
她学着姬珃淡淡的语调，阴阳怪气地模仿道：“就只是想这样做~”
萧流景：……
很难控制不笑出声来。
他努力地压了压唇角，中肯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姑娘会高兴些。”
“气都气饱了，哪里会高兴？”
归澜澜一骨碌站直，道：“那家伙自己的城池自己不上心……我诅咒他也肠穿肚烂！”
“好，肠穿肚烂。”萧流景向来不反驳她的。
“唉，真是让人忧心。”归澜澜掰着手指算了算，“一、二、三、四……我感觉魔界那些人顶多十天就能找过来了吧？”
“他们不是一般的部队，而是专门被魔尊派过来清扫残部、挣功劳的。”
萧流景有些奇异地看向归澜澜。
“怎、怎么啦？”归澜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转移炮火，“这当然是一想就能明白的事情。玉衡剑尊那个没用的东西——”
“他死了，剩下的人当然是要赶紧来瓜分利益哇。不然之后论功行赏都没得分了。”
短短几句话，萧流景的心情真是此起彼伏。
他闭了闭眼，平静地纠正道：“玉衡剑尊还没有死。”
“不管，输了就是死了！”归澜澜寸步不让。她出身魔族奉行的就是这套！
要她说，输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流景，你今晚怎么总是呛我？”
“没有，姑娘想多了。”
虽然是这样说着，白发男人却将头转过一边去了。
好吧好吧，也许他们修仙者确实对那个剑尊有些信仰在身上吧。
也是，好好地为这个吵架干什么？
归澜澜想通了，又道：“万堑山外围唯一能搜刮到油水的地方就是这个长献城啦。”
“这次长献城首当其冲，只是因为界门的出口开在附近。所以，只要在那些魔族回去之前，让他们都看不到这里就好啦。”
她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啦，只要创造出比长献城更大的利益，把那些强大的魔族引走，剩下来的杂鱼，这些人就能自己应付咯。”
没人比魔界少主归澜澜更了解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
说完，深觉自己实在是十分聪明的小姑娘高高地昂起了头。
“啪啪啪。”萧流景亦十分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姑娘才智，实在是让我佩服。”
归澜澜笑容满面：“好说、好说！”
可萧流景又问：“但是我们怎么去创造这个‘更大的利益’呢？”
“这还不简单？”小天才归澜澜举起手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用那个玉衡剑尊嘛！”
“我们做几具那个剑尊的尸体，扔到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不就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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