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藏功与名

归澜澜当然是在说笑。

可她越说越觉得可行。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要是给虚骊知道那个玉衡剑尊的踪迹,他还不开心死?

而且就算是那些修仙者,也是要找玉衡剑尊的吧?

“所以那个玉衡剑尊生得什么样子?”她越说越眉飞色舞,因而也就注意到自己的同伴脸上表情有几分奇异。

萧流景微微皱眉道:“然而剑尊的剑气未退,如何能使人相信那便是玉衡剑尊?”

“而且此地距万堑山已有一段距离,再来回奔波,消息传播也并不算快。”

他竟然是真的在认真分析!

归澜澜一下子蔫了下来,脸上快乐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她分明是在说笑,萧流景却一板一眼地分析起可行性来——

难道他真的如此相信她的才华?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呢?”归澜澜决定试探一二。

萧流景道:“其实这也简单。姑娘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们只要让所有来长献城的人都认为剑尊在别处现身即可。”

好像也不是不行!

难道她真的随口想出一个绝世好主意?

“那就照你说的这样做!”归澜澜搓了搓手,“只是制造假消息,应当是不难的,我们这就去和姬珃说吧?”

“不,你去和姬珃说!”她又想起了方才的不愉快,叉着手虎着脸,“你去你去!我才不要再见到那家伙!”

“办法我们都给他想好了,要是他再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喝酒,那——”

“他就肠穿肚烂!”

萧流景失笑:“好。”

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啊。

归澜澜挥手送萧流景离开,心里不由得这样想。然而当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突然转过身,拼命地狂奔起来!

城中布下了禁止御剑的阵法,归澜澜平时又疏于锻体,跑回客栈时整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她摆了摆手,没有和上前的小二搭话。自己倚着栏杆上了楼。

屋里的茶还是离开时的温度。

归澜澜喝了一口,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掏出她的笔来。

光靠一点疑兵之计当然不行。她必须亲自上一道保险。

*

“少主?您怎么……”

魔将虚骊正靠着一旁的营帐和下属们传消息呢,听见脚步声就看到归澜澜站在那里,朝他笑。

这位小少主性格并不算温良,只是从来寡言,倒也算好应付。

虚骊恍然一瞬,道:“先前的事情,末将已经禀告了尊上,只是醴城那边尚且还没有回复。想来……这幕后之人必定十分狡猾。”

归澜澜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要她说这件事有啥好想的啊,魔界里想要她性命又特别耐不住性子的,也就一两个人。

她打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被这些各怀鬼胎的哥哥暗杀,实在是对他们的把戏生不起什么兴趣来。

她一骨碌坐到虚骊身边。

“这个好说,但是我现在有些饿了。”说着她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些羞赧之色,“虚骊将军,你是知道的,我还没有辟谷。”

虚骊:……

他沉默半晌,勉强微笑道:“少主不必担心,我这就吩咐手下的人去为少主抓几只山鸡回来。”

“那倒是好,我要肥的。”

也不过几日的时间,这界门所在的山顶已经被魔兵们建设得有模有样。

营帐支起来了、防御工事也筑起来了。叫人一看就明白,这是魔尊手下的百战之兵。

再度处于魔尊二人的力量笼罩之下,那种无时无刻不被威慑的压迫感再度袭上心头。

归澜澜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淡了下来。

虚骊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她的反应,发现她有不耐之色,连忙道:“少主,这几日我率部在附近搜查,倒是遇到不少事情,其中有几件,还需少主亲自定夺。”

好嘛,虚骊将军还真是尽职尽责,又要来讲故事了。

归澜澜对于听虚骊讲故事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她之所以回到这里,也就是为了听他讲一讲之后的部署。

这直接关系到她要把萧流景和姬珃他们往哪个地方忽悠。

当然了,在虚骊看来,这则是他作为魔尊的忠仆所必须做的。

归澜澜就这样被迫上了一节《魔界储君的必备素养之如何搜查剑尊》。

在虚骊的口中,像是长献城这种地方,一是囤积了人族多年经营的物资,二是没什么高手,基本全是软骨头。

倘若迟迟找不到剑尊的下落而魔尊又不召他们回魔界,那这长献城就必须拿下了。

他甚至暗示归澜澜,之后来自醴城的暗杀不会少。即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安危,她也要给出足够安抚部下的油水来。

“……少主?”

虚骊说完,却发现被他认真叮嘱的少主本人却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认真。

她靠在营帐上,脸抬起看着天,目光都放空了。

显然是一句也没有听。

虚骊气急,硬生生地将怒气压了下去。

又唤道:“少主,这凡界到底不比魔宫。万望少主顾惜自己的安危啊!”

归澜澜这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朝他露出个恍然又懵懂的笑容。

虚骊:……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再说一遍,高效率的部从们已经将山鸡烤好了送上来了。

而归澜澜此时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召出万堑山的地形图,一副十分认真钻研的样子。

虚骊努力微笑:“殿下有哪里看不懂?”

归澜澜抬起茫然无知的眼睛:“哪里都看不懂。”

说着,她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少主……怎么了?”

归澜澜叹息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称心的饭了,虚骊将军。”

虚骊还纳闷她怎么突然这样呢,却看见归澜澜把那鸡举到他眼前。

“好好的鸡,非要下毒糟蹋,真是——”

她话音还没有落,一旁过来送烤鸡的队伍里突然就跃出一个身影,直直地朝着归澜澜冲过来。

虚骊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归澜澜,但是她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她呆呆地道,“这刀有毒!”

虚骊眼前一黑,连忙将那刺客抓住。

……

等到用搜魂之法从那刺客口中问出解药的时候,归澜澜嘴巴里面已经开始吐白沫了。

她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地躺在那里。

虚骊:我真是命苦。

自打被魔尊拨来当这废物少主的“嫡系”,他就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每天都在给小少主善后。

他半伏下前面的两条腿,将解药喂给归澜澜。

面色苍白的小少主终于说出来一句话:“外、外面好危险……我要回莲车。”

“少、少主?等一下啊——”

“少主——”

然而归澜澜根本听不得他说话,就地开始发疯。

“这里好危险,我要回魔都!”

“尊上、尊上救我!”

她毫无形象地甩动着脑袋,不管是传到哪里,估计都会损害魔尊的形象。

那样的魔尊,怎么会有少主这样不成器的继承者呢?!

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禁想到。

而且归澜澜还和魔尊长得极为相似。这就使他们心中的郁卒更上一层楼。

……要是他们也这么会投胎就好了!

没有用的废物少主踉踉跄跄地躲回莲车里了。

留下一条命令——

“这里肯定不止那一个刺客!虚骊,本少主命令你查!都给我把这些细作查出来!下次我出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你的成果!”

虚骊:拳头硬了。

他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归澜澜真正的计划。没有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她就只是朴素地、简单地明白自己是少主而已。

——理解了魔尊派她出来真正的用意之后,其实这一切并不难操控。

身为被放出来的诱饵,她才是绝对的核心啊。

*

这边萧流景已经从城主府商议完毕往回走了。

新的城主姬珃是个很聪慧的青年,只是他还过于年轻,也孱弱。敏感又极其脆弱的内心使他仿佛一朵极易摧折的花朵。

他并没有质疑萧流景的实力,反而俯身下拜,郑重道:“姬珃谢过二位大恩。”

随后赠了灵石与黄金,送他出去。

萧流景现在就是带着这些谢礼往回走。

……

那小姑娘见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白发的青年忍不住想。他一面想着,一面往回走。

他并没有归澜澜走得那样急,一是因为这事本也急不来,二是他的伤势依然很重,短时间内其实分不出心神来加紧赶路的。

——而他正在做的事情,其实也与长献城有关。

萧流景对归澜澜说他是凡界一散修,不慎卷入了魔尊的战斗中才重伤至此。

可实际上他正是那场战斗中的另一个主角。

想到小姑娘那些奇奇怪怪的评价,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暗暗笑起来。

算来他自从拜入玉衡山门至今,也有数百载了。他踏入仙途时,师尊就曾对他说,讨伐魔尊、匡扶正道是他唯一的责任。

那一战前,他虽也想过落败之事,却没想过自己会败得那样彻底。

——在魔尊的剑锋未能将他摧折之前,他先被来自身后的小人刺得遍体鳞伤。

他败了。

因而紧接着所要受苦的生灵也远远不只是修士了。

长献城首当其冲。

魔界众人贪得无厌又狠辣嗜杀,纵然归澜澜的提议应当很有奇效,但他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奇效”之上。

此战败,纵然有再多的意外,他也还是罪首。他其实并没有寄期望于那孩子,因为这本就是他的错误、他的责任。

归澜澜有一点说得没错:“没有比剑尊更大的利益。”

夜里的风越来越大。

从长献城还能看到万堑山方向二色的光。

即便身在此处,也有他必然能做到事情。

萧流景阖眼,心中暗暗催动了剑诀。胸口立马泛上一股腥甜,识海也如翻江倒海一般。

可,到底也还能忍受。

那一战后,他的佩剑也与他一道堕入江中。

只是他随波而去遇到了归澜澜,而佩剑沉入江底,光华尽退。

神剑有灵,听闻主人的感召,便缓缓地从江底升起。

因而在万堑山中,所有的生灵都见到了那奇异的一幕。

那剑从水底而出,斩群魔,发清光,引来无数修者瞩目。他们不约而同地奔过去,面露痴迷。

*

不过归澜澜就不知道了。

因为她已经再次回到了长献城,收拾一番,一脸平静地等着萧流景回来。

果然这个白发男人按时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还举着一串糖葫芦并一盏漂亮的灯。

全都是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

归澜澜很喜欢,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姑娘。

“哈哈,山那边的剑尊啊——”

她对着雪发的青年喃喃道:“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会顺利的。”萧流景说,“姑娘的计划没有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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