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名叫李贤,入朝三十余年来,辅佐了两位帝王,于朝中积威甚笃。
他一发话,宫人们不敢忽视,几个太监犹豫又忌惮地想要围上来捉住常璃。
常璃却不吃这一套,怒喝道:“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拽过阿桐胳膊,把她藏在自己身后。
从宫外赶来的德清公公双手兜在袖子里,不曾动作,只是远远看着一夫当关地挡在房间门口的常璃,眉头紧锁。
那几个太监左右看看,表情虽然十分为难,脚下却分明朝常璃而来。
李贤伸出苍老如树皮的手,捋了一把胡子,胸有成竹地旁观着这一幕。
他辛苦布置这许多年,等的便是这将太子手到擒来的一刻。
常璃举起手里的宝漆笔,目光锋利地一一扫过刚刚有异动的人:“此乃殿下信物,见之如见殿下!你们为何听国相大人所言,却对殿下信物视而不见?难道在你们心里,国相大人的话比太子殿下更管用吗?!”
这句话太过诛心,国相李贤脸色一变,抖着胡子抬手指她,气了个仰倒:“你!你!”
常璃抿唇行了个礼,低眉垂眼、语气恭谦:“国相两朝元老,民女无意冒犯,所求不过殿下安全,任何人都不可轻信,还请国相明鉴。”
这可是一顶偌高的大帽子。
李贤若是“体谅”常璃,他这一趟便无法完成兴帝口谕;他若不“体谅”,便是不尊太子、不敬皇室,再往大了说,便是有不臣之心。
可储君也不过为人臣子,天下之主,仍是兴帝。
李贤搬出兴帝口谕:“皇上亲口吩咐,让本相务必确保太子殿下平安,敢问常姑娘,你要抗旨?”
宝漆笔冰凉的簪体被常璃攥的染上了体温,她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皇上和殿下素来和睦,不论民女身在何处,都能听闻皇上甚是爱重殿下、殿下万分敬重皇上的消息。”她说着,抬眼盯紧国相,“大人觉得呢?”
“然也。”
“那么如今殿下吩咐,国相为何不听从?难道大人你在质疑皇上和殿下之间的信任?”
李贤面色铁青:“……”
他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般不知遮拦、将所有心思直来直去抛在台面上的人。
就好像此人心中对君臣之道、对皇室没有一点畏惧之心。
这般置身事外视之、直截了当剖析的模样,只有几个曾与他在官场共沉沦半生的同僚能够做到。
李贤略有些浑浊的眼底一瞬略过许多情绪,最后万般复杂归于沉寂,腾腾杀意压于心底。
是他轻敌了。
他竟不知,太子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巾帼谋士,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他全局谋划。
只要再等一天时间,他便可将百辛散解药伺机放入太子东宫,成功令兴帝与太子离心。
可如今短短的一个后半夜,大理寺、东宫被烧,宫外又传来太子府邸也烧毁、美味居被翻了个底朝天的消息,加之太子至今昏迷不醒……
这般发展,任谁瞧着都会觉得,那下毒之人必然另有其人,且此人还想杀掉太子灭口!
这女子竟能胆大包天,付出这么大代价、想出这么一招狠辣的釜底抽薪,他输的心服口服。
“姑娘所言极是。”李贤微微一笑,那弧度在花白胡子的遮挡中并不如何显眼,“姑娘为了殿下安危不惜牺牲自己心血,看来也是忠君爱主之人,本相佩服。”他说着,慢悠悠抬手行了一礼,常璃也不躲,就这么受着了。
“……”李贤见她当真敢受自己的礼,面色又黑了一层,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告辞!”
待他走后,常璃把簪子收进怀里,朝德清招了招手。
德清公公抽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左右看了眼,确认常璃喊的是自己,连忙拔步小跑过去,站定时脸上的肉还抖了两抖。
“你跟你主子多少年了?”常璃小声问他。
德清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近廿载。奴才从殿下出生时就伺候殿下了。”
常璃这才放心:“你主子可跟你说过什么吗?”
德清答的很快:“没有。”
常璃不敢相信:“什么都没说过吗??”
德清公公毫不犹豫点头:“殿下自幼极有主意,姑娘且照殿下吩咐行事便可,殿下自有他的道理。”
常璃:得,问了个寂寞。
她摆摆手,本想转身离开,目光忽然扫到院子里杵着的几个太监。
常璃眼睛一眯,直觉这几个人不对。
“把他、他、他……”她把刚刚依国相吩咐试图抓自己的人点了出来,扭头对德清吩咐:“把这几个人封上嘴,分开关起来!”
安排好这些,常璃继续去里头看着太子了。
谁知这一看就是整整两日。
一日以前,珣王吐血半日而止。
这世间奇毒“百辛散”,珣王可谓中的莫名其妙又解的莫名其妙。
御医最后在珣王身边一侍女身上搜出了解药的痕迹,凭借着一张包裹过药粉的油纸,断定此侍女便是下毒又解毒之人,当即将其打入牢中,第二日午时便直接斩首示众了,若不是这侍女家中无人,只怕还要牵连族人。
“……那姑娘名叫阿霞,听说被架上邢台之前都还在哭,说自己被冤枉的,后来干脆被堵上了嘴才砍的头,脑袋滚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瞧着了:死不瞑目。”阿桐小声说完自己刚刚打听来的消息,灌了自己一杯热水才驱散了背后挥之不去的凉意。
常璃神色凝重地听完,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她抿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越想心情越沉重、越想越头疼,便干脆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饿了,我去煮个汤。”
不久前得了空后,她已经在系统里解锁了鸡精,现在煮出来的汤味道和从前相比更近了两分,让她心里怀念的同时,也有了几分安定感。
皇宫中食材充足,常璃列下了自己需要的食材之后,亲自看着德清拿来原料、找人验毒,然后把人统统轰出厨房,从系统里拿来调料,熬上了一锅蘑菇鸡汤。
新鲜的整只老母鸡,还带着泥土腥气、摘下没多久的蘑菇,皇室特供的枸杞……常璃一样一样清理起食材,看着蘑菇在水中慢慢涤荡干净泥土,一颗心也逐渐沉静了下去。
她大火添了柴,把剁碎的鸡肉放进冷水中,等到水温逐渐升高、鸡肉从粉变白才撇去浮末,将焯好的鸡肉捞出来备用。
灶台前火势正旺,常璃放任火光跳跃着吞噬其中一切,转身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食材和调料放入锅中。
鸡肉、姜、枸杞、蘑菇、木耳、一点宫廷黄酒、少许鸡精和盐。
常璃蹲下看了眼灶台,将里头没有烧好的柴禾拨开,只留下一些赤红的碳,然后封上大半个炉口,将锅架了上去。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准备米饭。
和阿桐从常府别庄逃出来时,她曾在半路上借住一位好心农妇家中,跟她学到了甑蒸饭的手艺,这对用惯了电饭煲,一开始只想着拿水煮饭的常璃来说十分新鲜。
温水泡米、手搓,冷水淘米,再搓,等到米粒发白、干净饱满,才进入下一步。
鸡汤的炉灶旁,常璃提前拨过去的柴禾只剩下微弱的火光,小火煮到米粒夹生,过滤后静置出水片刻,再把米放到甑中——这是一个类似蒸锅蒸笼的炊具,桶装的底层用来装水,上层拿来放置米饭。
一个时辰之后,从厨房中传来的饭菜香味传来撩人的香味,勾得宫人们路过时都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小厨房。
常璃端着煮好的鸡汤直接进了寝房,德清公公欲言又止,常璃以为他也饿了,便邀请他同坐共用。
这叫德清公公受宠若惊,连自己原本想劝她在外吃的话都忘了:“这……”嗅到香味,他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这不合规矩,常姑娘。”
常璃朝里间在昏睡的陆应禹努努嘴:“你的规矩睡着了,没人管你。我可不讲究那些。”
阿桐也饿了,过来在桌子跟前坐下,瞧着德清公公忐忑不安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最初也死讲规矩的自己:“公公且坐吧,我家小姐……”被常璃不轻不重一瞪,阿桐改口:“我家璃姐可没这些规矩,你且安心坐下吃便是。”
常璃这才满意,把亲手添的汤放在她面前:“阿桐乖啦,奖励你一个大鸡腿!”
阿桐惊喜捧碗,道了声谢。
常璃又添一碗,舀了好几块鸡肉在里头,放在桌子另一边:“公公,你不饿吗?”
德清公公被这浓郁的鸡汤香味勾的欲罢不能,从前并不觉得挨饿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这儿,他只觉得胃里空的慌。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坐立难安地捧起碗喝了一口。
鸡汤入口,鲜味在舌尖炸开,德清公公瞪了瞪眼,顾不上鸡汤还有些汤,略有点小猴急地饮了一大口。
便是殿下从前赏他的御膳房吃食也没有这么香的!
被彻底勾起馋虫的德清公公短暂地忘却了“规矩”,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三人吃饱喝足,常璃将锅里剩下的鸡汤盛了出来,一勺一勺慢慢喂给陆应禹,一边喂一边放任大脑到处漫游。
太子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到底什么时候才醒?
如今阖宫都在传太子身患怪病的消息,他就一点也不急,不怕影响自己储君之位吗?
常璃想的有些走神,没有发现塌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陆应禹初醒,浑身骨头都有些发疼,正要说话,常璃却一勺子怼到他嘴边,他只能张嘴咽下。
温热的汤流入喉咙,温暖了枯涸的胃袋,再次唤醒了陆应禹的味觉。
可惜等到常璃再递一勺时,陆应禹却什么也没喝到,碗里已经空了。
而常璃本人还没反应过来,机械地重复着舀——倒——舀——倒的流程。
“常姑——唔?”陆应禹一开口,被常璃伸过来的勺子塞了满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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