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可以很缓慢,也可以很迅速。
三日前,军士见到满城尸身尚是恐惧呕吐。三日后,他们已将尸身全部清理完了。
不少尸身或是身首异处,或是面目全非,即使调出吏民簿,也无法核实身份。
天气日渐回温,拖得久了怕是要滋生瘟疫,不得不在城外野地里掩埋,草草立了坟冢。
潇潇风起,乌鸦悲鸣。
春日,本是生机勃发的,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
而在这死水般的沉寂之下,又潜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众人回到灵州大营的时候,已经快要日落了,沈都督早命人备好了艾叶水,给军士避秽驱邪。
叶云决把身上拾掇干净,没用餔食,径直去了都督府,看见赵奢与何长史都在。
得知怀远已安置妥当,沈都督心头的躁郁才稍微减轻了些,对几人说:“我已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文书送往京城,如今只待朝廷的旨意了。”
“朝廷的旨意,不就是打,或是不打。”赵奢气血上涌,“要我说,赤勒狗不是屠了怀远吗?那咱们也去屠他一城,这才叫……”
“你给我闭嘴。”沈都督厉声打断了他,“边关守将不经兵部私自用兵,是什么罪名,你担待的起吗?”
“那光在这儿傻等?”
何长史说:“怎得是傻等了,守城不是事?”
“守守守!那群狗真拿咱们当缩头乌龟了,今日杀一城,明日杀一城,等旨意下来,人都死光了。”
沈都督耳朵被他吵得嗡嗡响,见叶云决始终一言不发,便问他:“叔毅,你怎么看?”
叶云决正神游中,猛地听见沈都督点自己的名字,微怔一下,方俨然道:“依卑职愚见,赤勒此次进犯,不同往常。”
“往常?”赵奢呵呵嗤笑,“你见过往常?你见过赤勒人攻城杀人?”
叶云决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与他争辩,只道:“卑职是没有见过,可你们三位必然见过。凡赤勒破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可怀远的情状,却与之不同。”
没人发话,他便接着说:“怀远军民虽死伤惨重,可也只此一项。既无房屋被烧毁,也无……无女子遭奸-淫……府库,还有城里的店铺、百姓的家中,都没有遭到洗劫的迹象。
以往赤勒南下,大都在秋收之际,为了抢夺物资。可如今尚是初春,南下侵扰,只为杀人屠城。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赤勒人为何要做。”
赵奢说:“畜生嘛,咋会干人事?干出啥事都没啥怪的!”
叶云决说:“此外,守捉死状也诡异至极。连兵刃都未拿,身上伤痕只一两处,似是被人一刀毙命。现场也看不出什么打斗痕迹,甚至还没有百姓反抗得激烈。”
赵奢又说:“这有啥诡异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见了赤勒人,吓得不动了,被人一刀剁了呗。”
“再吓,也不至于全都傻站着,不知道去点烽火台,还不知道逃命了?见到别人挨宰,傻子也知道去拿刀!”
何长史驳了赵奢,又问叶云决:“难不成是精锐,本事大,来的人又多,一刀一个,根本容不得守捉反抗。”
叶云决听得直摇头,“从脚印和蹄印来看,并没有几个赤勒人到过屯所。以守捉的人数和装备,要拖住时间点燃烽火台,全然不在话下。”
沈都督神色一凛,对叶云决急切询问道:“守捉的尸身,现在何处?”
“还在屯所,卑职已留人看守,如何处置,请都督示下。”
“运回来!”沈都督右拳往左手心一砸,“一定要全部运回来,叫仵作查验,一具一具给我验!”
何长史劝阻:“春时本就容易流行瘟疫,怀远遇袭已过数日,如今天气渐暖,这么多尸身怕是已经腐臭,万一在城中闹出瘟疫,该如何是好!”
“你说得极是,是我疏忽了。”沈都督想了想,“那就在城外野地搭帐,用来停放尸身,这……寻哪一处好呢?”
何长史说:“西面是军营,西北面为水源上流,南面有农田,皆不可。东南方是时令风向,亦不可。唯有东北方,人烟稀少,又远离水源,不失为上佳之所。”
“好,明日天一亮,你便带人去搭帐,切勿让百姓靠近,以免生出瘟疫。”
何长史领命,叶云决也道:“那卑职这就动身去……”
沈都督制止了他,“你连日奔波辛苦了,此事,就交给赵都尉吧。”
叶云决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卑职并不劳累,此事还是让卑职去吧。”
赵奢原本不想去运死人,可听到叶云决的话,立刻来了劲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带人出发,今晚不睡了,也要一具不落地运回来。”
说完生怕沈都督改口似的,脚底生风出了门。
沈都督望着门外叹息一声,“什么时候能有点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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