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曲照国，崇州府，樊城。
在进城的入口处，一对穿着干净背着只粗布包袱的祖孙俩排队进城。
看门的守卫只随意扫了眼，便伸手敲着桌面语气不耐道：“第一次进城？三白六铜，老规矩，利索点儿。”
那老婆婆从袖口里掏出三枚白银铸成的银币递过去，那坐着收钱的守卫立马不满地拿眼瞪她。
“死老婆子耳聋了，交不够数我可不会放你进去。”
“可我瞧那城墙告示上贴着，孩子不论，大人入城只许三枚……”
“嘿！我说你这老婆子可是特意来消遣小爷的，当差一日辛劳，那六个铜板是兄弟们的茶水钱，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就滚，少在这耽误爷时间。”
那位耄耋之年的老妇人正是苏小梨，见看门小吏脾气越来越大，苏小梨正准备回去找人兑换些金银，忽然一只大手横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与她的入城费都结清了。”
苏小梨转头一看，惊喜道：“陈山？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陈山嘿嘿一小，在外遇到熟人是见高兴的事。“要真说来，我修道前也是樊城人呐，出走多年，这次返乡看看。”
苏小梨也觉得有个熟人更好，两人聊起来，陈山状若寻常说道：“你是何时离开灵游镇的？我从山里捕猎归来，就听闻乱葬岗上的那只厉鬼消失了，据说是被古珑剑宗的两位道长所灭。”
苏小梨心中打鼓，但竭力维持表面平静：“我离开得比你早，倒是不曾听说，怎么，陈山你对那乱葬岗的厉鬼很熟悉么。”
“唔算不上多熟悉，只是在灵游镇待久了，听说了些。那厉鬼原本是凡间一位精忠报国的将军，多年前乱葬岗那处原是曲照国与邻国交界，这将军在最后一战中出了些事故，导致全军覆灭，战败后被俘虏的士兵被填了坑就地活埋，到最后死伤无数惨烈无比，那将军犯下如此大罪，死后魂魄离开不了战场，那里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乱葬岗。”
原来招魂幡中的那位还有这样的来历，怪不得能令乱葬岗万鬼服从，身上还有半件残缺盔甲，与他对打时厉鬼偶然使出的木仓法精绝，常常有让她有难以招架之感。
苏小梨：“那将军故乡可是樊城？”
“苏太婆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的，方才见你提起那厉鬼，言语中多有惋惜，就想着你俩莫不是同乡。”
“嗯，当年将军出征时，我因为家事未能同行，却知道在樊城家家户户都以投军入将军麾下为荣，谁知最后一战如此惨烈，如今也不知这樊城中还记得他英武的人有几个。”
苏小梨：“如此说来，那将军化作厉鬼占据乱葬岗也是迫不得已，如今他离开，兴许是件好事。”
陈山叹出一口气：“苏太婆你不懂，人死后化作鬼往往多有限制，他战死于此，地下更有他万千同袍，轻易是带不走的，这些年多少修士都想将其度化铲除，最终都铩羽而归。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是不是那接连古怪雷劫导致的。”
“客栈到了。”云螭忽然提醒道。
陈山收了话头，他们都是老邻居了，这次他也邀请两人和同住一间客栈，苏小梨欣然同意。
等收拾安顿好自个的房间，苏小梨花了点小钱，找来店里小二，准备再细细探查一番那将军厉鬼的底细。
“您要问的便是那十七年前战死的屠将军吧，小子还是听我家祖母说起过。那屠将军从小便是练武的奇才，在我们樊城最出名的武馆拜师学艺，后来比武取得武状元功名，在边境参军短短几年就当上了将军。
当时我们樊城不重学文重学武，不知多少人家的孩子都想像屠将军那样功成名就报效国家。只是后来……哎，也是可惜，现在咱们樊城百姓都不大喜欢谈论这些事了。今儿老人家您是客人，也就听个意思意思，往外可别再提这茬儿了哈。”
“行，我都明白。”苏小梨又道，“那屠将军出征前，可有什么亲人，他可有娶妻？”
“屠将军娶妻了的，娶的正是当年武馆馆主女儿，至于如今他妻子在何处，这我就不知道了。”
想想也是，曾经是全城百姓榜样的英雄豪杰，因为最后那一场大战声名涂地，那将军的妻子估计早已离开隐居，要想找到并不容易。
如果不与将军家人有关，莫非那厉鬼是想重新挽回自己在故乡乡亲心中的形象？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想要做到就更不容易了。
苏小梨沉思时，云螭正坐在窗户边悠然往向远处，忽然客栈外边一阵吹拉弹唱的动静响起，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云螭，外边发生什么了？”
“有人要娶亲，正在过礼。”少年目力超群，苏小梨一时还没看明白的事被他先一步道出。
旁边店家小二经过添了句：“咱们樊城人娶亲，都是头一日将女方嫁妆并着男方聘礼游城一圈抬走的，第二日晚间再摆酒。”
外边送亲的都是壮年，宝马香车高抬仪仗，走几步便停下往周遭散发喜糖铜板，城中百姓都念叨着大人平安吉祥等好话。
苏小梨：“是哪家娶亲，这么多人，算不算顶气派了？”
又有一个客人加入了对话：“可不是，这是咱们太守家的长子娶亲呢，哪怕女方家此前家世不显，但耐不住男方有诚意，待会儿还请了戏班杂耍在前街那边热闹呢，大家都能去看，连着街上商贩都多了不少，咱们这两日进城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这话说得苏小梨心痒痒的，她其实也正是贪玩的年纪，但以往无论是在灵游镇还是凡间，她为了不露出马脚被人怀疑身份，不符合年龄的活动是一点都不敢沾，连店铺里那些最喜欢的漂亮衣服都不敢多看几眼。
但今天嘛，她可不再是一个人了。
苏小梨脸上挂起慈祥的笑容，牵起云螭的小手：“这感情好，我这孙儿最喜欢这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了，待用过晚饭老婆子就带他去瞧瞧。”
苏小梨晚间和陈山三人一道吃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没吃多少东西。
谁去小吃街还会提前吃主食啊。但为显稳重，她还是叫来小二取了壶清甜温润的梨花酒，陪着陈山就着下酒菜随便吃了几口。
只是云螭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小梨好几眼，这小孩有些早熟还心硬，苏小梨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暴露，食不知味地吃过几口后又说起晚上的集会。
“我有些事要办，就不与你们去看热闹了，婆婆你带着徒弟玩得开心些。云螭你也要记得，待日后婆婆教导你开始修仙后，凡间俗世这类玩乐之事就得尽量远离了，否则被移了心智就坏了。”
云螭对陈山这番苦心教导反应不大，倒是苏小梨在心里框框点了无数下脑袋。
这话和她高中班主任说得很相似，苏小梨心中发誓，她只放纵自己这一回，之后立马想办法完成屠将军遗愿以求彻底将其收服。
苏小梨出门前给自己做了无数个心理暗示，可一等和云螭上街，整个人的沉稳气质还是飞走了大半，只是怕孩子被叫花子拍走牢牢牵着云螭的手没松开。
这樊城水系发达商贸往来频繁，城里的经济繁荣吃喝玩乐皆精，当地百姓落魄乞讨者固然有之，但身着锦绣富贵者更不少。
大约人天性好赶热闹，这次不过是太守家娶亲才兴办的一次集会，前门的几条街上就挤满了人，街头两边还都挂了灯笼，再加上天上明月照耀，街上四处都看得清清楚楚。
“云螭你想不想尝尝这个？诶，这个看着也不错，你要不要婆婆买给你？”
“不。”
到最后苏小梨都有点怀疑云螭是不是正常小孩儿了，他和街上那些同龄段的小孩完全是两个样子，兴致平淡不高兴也不闹，一手被苏小梨牵着，另外一只手还提着苏小梨忍不住出手买的一些小玩意儿。
不过到最后苏小梨还是把住了对付云螭的关窍，她发现云螭虽然对街上叫卖的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但他事实上压根就不熟悉更不了解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从前是住在哪个封闭山脚脚下的可怜娃。
“云螭，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不知道？那好，婆婆买给你，你今后就算见识过了。”
“什么，这个你也没吃过，真是可怜，婆婆买给你吃。”
云螭小手上的东西逐渐变多，不知何时等苏小梨再回头时，发现连他脖子上都挂着自己刚刚买的炒栗子，少年就这样一眼不发地被苏小梨牵着小手也不喊苦叫累。
苏小梨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往他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人安置在一家馄饨摊位前叫他解放双手暂时休息，自己点好吃食又再次钻入了人群之中。
她似乎，自己玩上了头。
云螭对自己的这一发现不多做感想，趁着两只手都有空，将挂在脖子上的栗子一颗一颗地剥开。
这栗子外壳坚硬，方才苏小梨一路上边逛边吃，都得用最坚硬的大牙咬出个豁口之后才能细细将里边的果肉剥出来。
但云螭却没这么麻烦，他只不过是将每颗栗子置于食指与拇指之间轻轻一捏，栗子便乖乖开口，还恰好是皮壳都与果肉完美分开的程度。
等到苏小梨回来时，云螭脚边早已留下来一小堆剥开的栗子壳。
“我买了这栗子后，你不是说不爱吃这类小玩意么，怎么这会儿剥了这么多？”
“你喜欢吃，给你的。”
苏小梨心里别提多熨帖了，这要是她亲弟弟早抱上手亲脸蛋了，她笑着坐下往嘴里痛快地丢香甜的果仁，“咱们小云螭真孝顺，婆婆现在就开始享你的福咯。”
云螭提醒她：“方才问你何时回去，是你说吃完栗子就回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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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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