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姜檀就醒了。
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在床上,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简单洗漱后,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住。
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没了昨日的狼狈和往日的张扬,透着一股沉静。
绿竹端着一碗清粥小菜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小姐……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了。”姜檀淡淡一笑,接过粥碗,“昨晚你也累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奴婢不累!”绿竹连忙摇头,看着自家小姐安静喝粥的侧脸,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自从嫁入国公府,小姐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反倒像变了个人,懂事得叫人心疼。
主仆二人正用着早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领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一看见姜檀,立刻躬身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夫人安。”
来人是汀兰院的管事婆子,姓钱。
“钱嬷嬷有事?”姜檀放下筷子,抬眼看她。
钱婆子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回夫人的话,前院的张嬷嬷来了,说是奉了姑爷的命,前来探望夫人。”
张嬷嬷?
姜檀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张嬷嬷是明决的奶娘,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明决自小由她带大,感情不一般。现在这张嬷嬷管着明决私库的钥匙,在前院书房里,她说的话比寻常管事分量重得多。
说是探望,其实是试探。
明决终究还是不放心。
“快请。”姜檀神色不变,吩咐绿竹,“把我那套雨前龙井拿出来待客。”
绿竹应声去了。
钱婆子看着姜檀那份从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要是搁在以前,一听是姑爷派人来,这位夫人不是高兴得不行就是惊慌失措,哪有这么镇定的。
很快,一个身穿深褐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妇人被请了进来。
正是张嬷嬷。
她一进屋,锐利的目光就将整个屋子和姜檀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当看到姜檀一身素雅,神态平和的坐在那里时,她眼中的审视之色更浓了。
“老奴给夫人请安。”张嬷嬷的礼数周全,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嬷嬷快请起,不必多礼。”姜檀起身相迎,态度亲和,“绿竹,给嬷嬷看座。”
张嬷嬷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手里的一个食盒递了过来。
“姑爷昨夜宿在书房,知道夫人受了惊,一早就吩咐厨房炖了安神的燕窝羹,命老奴给夫人送来。”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点明三件事。
一,明决昨晚没回房,和她依旧生分。
二,他知道她“受了惊”,是在提醒她昨天的过错。
三,这是他作为主君的“赏赐”,她得知恩图报,安分守己。
要是原主,听到这话,怕是又要当场发作,觉得明决在羞辱她。
但姜檀只是微微一笑,示意绿竹接了过来。
“夫君有心了。”她柔声说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愧疚,“昨天的事,是我鲁莽,不仅害夫君跟着我一起丢了脸,还让他为我担心,实在是不应该。”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没有半分辩解和委屈。
张嬷嬷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她看着姜檀那张真诚自责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夫人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张嬷嬷顺势坐下,端起绿竹奉上的茶,轻轻撇了撇茶叶沫子,“夫妻之间,本该一体。夫人荣,姑爷也荣;夫人受辱,姑爷脸上也无光。往后做事,还望夫人能三思,多为姑爷和国公府的体面着想。”
这话,已经是明着敲打了。
绿竹在一旁听得气鼓鼓的,一个小小的下人,竟然敢这么教训主母!
她刚想开口,就被姜檀一个眼神制止了。
“嬷嬷说的是。”姜檀非但没生气,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昨天的事,是我的错。今天之后,我一定谨言慎行,以夫君为先,绝不再犯。”
她说着,看向那个食盒,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关切。
“夫君一夜没睡,想必也累了。这燕窝羹,我身子骨好,倒是不急着喝。不如劳烦嬷嬷再跑一趟,把这份燕窝送还给夫君,让他补补身子。他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让屋里顿时一静。
绿竹惊得张大了嘴巴。
钱婆子眼中的讶异已经变成了震惊。
就连一向沉稳的张嬷嬷,端着茶盏的手,也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她猛的抬起头,紧紧盯着姜檀。
她想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算计。
可是没有。
她的眼眸清澈,里面只有对丈夫的关怀。
不争,不抢,不辩,不怨。
反而处处为姑爷着想,把自己放在了最低的位置。
这……这还是那个骄横跋扈,因为姑爷多看了柳小姐一眼,就能砸了整个屋子的姜氏吗?
张嬷嬷在国公府几十年,见过太多后宅女人的手段。
以退为进,故作大度,她见得多了。
但那些手段里,都藏着目的,藏着或深或浅的怨气。
可眼前的姜檀,她看不透。
她的姿态放得太低,太坦然,反而让人无懈可击。
“夫人……”张嬷嬷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在和一个后宅妇人的交锋中,感到词穷。
“嬷嬷,”姜檀打断了她,语气恳切,“夫君的脾气,您比我清楚。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不敢去他面前碍眼,惹他心烦。只有劳烦您,替我多劝劝他,让他务必保重身体。”
她说着,竟起身,对着张嬷嬷,深深的福了一礼。
“拜托您了。”
这一拜,让张嬷嬷彻底乱了方寸。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避开了这一礼,“夫人使不得!这使不得!”
她只是个奴才,怎么能受主母这样的大礼!
“有什么使不得的?”姜檀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只要是为了夫君好,就没什么使不得的。您是夫君最亲近的人,我拜托您,理所应当。”
张嬷嬷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大为震动。
如果说宴会上的急智,还可能是巧合。
那现在这份滴水不漏的应对,这份谦卑恭顺,却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的气度……
就绝不是巧合了。
这位夫人,要么是真的幡然醒悟,脱胎换骨。
要么……就是心机深不可测。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了。
“老奴……遵命。”张嬷
嬷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她提起那个还带着温度的食盒,感觉手心沉甸甸的。
“老奴告退。”她再次行了一礼,这一次,比来时要真心实意得多。
姜檀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小姐,您这是……”绿竹跟在后面,满脸都是不解和担忧。
那可是上好的血燕啊!姑爷特意送来的!怎么就……这么推回去了?而且还对一个下人那么客气?
姜檀转过身,看着她,淡淡的说道:“绿竹,你要记住。在这府里,夫君,才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一碗燕窝,是小事。夫君的心,是大事。”
“让他知道我心里有他,比喝一百碗燕窝都重要。”
绿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只知道,今天的小姐,说的话好有道理,让她忍不住就想信服。
……
前院,书房。
明决正临窗看着一卷书,心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马车里,姜檀那双倔强又湿润的眼睛。
他烦躁的“啪”一声合上了书。
就在这时,张嬷嬷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回来了?”明决头也没抬,声音冷淡,“她怎么说?是不是又哭又闹,把东西都砸了?”
在他的预想中,以姜檀的性子,看到自己派人送东西去,只会觉得是羞辱,不当场发作已经是奇迹。
“回姑爷,”张嬷嬷将食盒放在桌上,神色复杂,“夫人她……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明决皱起了眉。
“她收下了,但又让老奴送了回来。”张嬷嬷打开食盒,将那碗还温热的燕窝羹推到明决面前。
“她说……说您昨夜受了惊,比她更需要补身子。还让老奴……多劝慰您,务必保重身体。”
书房内,一片安静。
明决看着那碗燕窝,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书卷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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