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查恩斯·兰斯·拜伦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到认不清现实的地步。他在收回目光之后,便又尽可能假装如常地回应着埃文所说的任何内容,即使是关于他现在其实根本难以承受的他人的信息。
“真的很巧呢。”埃文笑着说,“我正打算要到位于Mayfair(梅菲尔)的绘画工作室去找兰森。”
查恩斯颤抖了一下。
“……为了及时抓住灵感,他连续几日都不曾回家了,今天也是,刚与家人过完平安夜,就又回到画室继续创作了——真努力呀。”
埃文的嗓音里流露出欣赏和心疼的情谊。
查恩斯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大概是一些“的确”“是个好画家”“确实应该去看看他”之类的附和,好在埃文无意中瞅了他一眼,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致,这才改口只聊起他们之间的事来。
“今天……”埃文望着他,“还挺冷呢。”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没有戴围巾呢?”
查恩斯的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那条深灰色菱形格纹的羊绒围巾。虽然埃文并没有特别地提到哪一条,但略显失落的眼神却透露出查恩斯的想法没有错。可是……也许埃文只是表达纯粹的好奇和关心,对一个确实接受过这种普通礼物的普通朋友。然而查恩斯却觉得他也许真的不该这么做——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这份记挂根本就不是因为他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因此他的好心也只会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过去的他曾犯了怎样愚蠢的自以为是的错误……这让他整个人也像是又一次遭受了雷击。
他只能忍着强烈的痛楚,小声说,他只是忘在了祖父的家里。
“原来如此。”埃文便笑了,“可别嫌我啰嗦哦!我记得查恩斯的手和脸总是凉凉的……我只是怕你冷。”
查恩斯的喉间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低低地挤出了一个单词:“……谢谢。”
又很是轻易地听出了他的状态不高,埃文继续放轻了声音,用上了柔和得像丝绢一样的语气,“别担心,我并不急着现在就走,否则我也没法赶来见你……查恩斯。看得出来,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虽然我并不了解,但你可以不用解释,只要你不想。因为我明白,无论如何,你只是需要有人陪伴——我认为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一起好好地观赏世纪广场上的圣诞夜景。”
“……嗯。”查恩斯再次回道,“埃文……谢谢你。”
接着埃文便转移到了轻松的话题,感叹着面前靓丽的风景。首都的城市景观的确非同凡响,不比大多数城市要么以古城区为特色,要么以现代化为亮点,它源远流长的历史背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及如日中天的经济实力给了它不拘小节的胸怀和底气,总是能够慷慨开放地包容任何风格,正如脚下的这片区域。面对宽阔的世纪广场,眼前是旧时代的简约典雅的画卷,背后是新兴派的浓墨重彩的手笔,二者交相辉映,既水乳交融又互不干扰,以土木为素材,以灯火为涂鸦,形成一幅独具魅力的作品。
而身处在这样的土地之上,也会有一种被解放的,被拥抱的……无论怎样、好像都会被宽慰、被原谅的安心。
——况且又是一个很适合将脸埋在毛乎乎的衣物中的、会呼出暖洋洋的白色气团的夜晚。霓虹灯光闪烁个不停,四处是华丽精美的槲寄生花环和圣诞树的装办,活泼的歌声高高低低地飘扬在天空,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有两个人并肩漫步的画面,让事实上依然只是在踽踽独行的一个人,在这三五聚集的人群之中显得不再那么突兀。变幻的亮斑洒在他们的身上,但广告屏幕的光源总是更靠近身旁那人的一侧,于是浅浅的影子便常常落在自己的脚下,像是一条纽带,尽力连接着这个似乎也能变得很温暖的世界、埃文,和自己。
但即便如此……即便似乎有热热的温度从身侧,亦或只是从自己迈开的脚底传递上来,令他不那么寒冷,然而……再也没有任何幻想能够融化他冰封的心。他一边半沉醉地陷落其中,一边却早已半清醒地抽离出自己的神智,冷眼俯视着自己挣扎于堕落温床的丑态。他太明白……再如何着迷于此,同样的错觉他也没有理由去产生第二次;何况更残酷的是,原本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哪怕是错觉也会成为现实……如今,他却连这一点点渺茫的可能都已然完全地失去。
……就在刚刚。
就在这样一个全世界都在欢庆的平安夜里,人们歌颂着救世主的到来。
……可是他的救世主,却坍塌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明明知道……就算没有发生刚才的一切,就算暂且还能继续逃避他终将面对的责任……他也必须要做个了断了。他早已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可救药地在走下坡路。且不说究竟有没有这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埃文会弃他寻找这么多年的“命定之爱”于不顾,眼下连作为普通朋友继续纠缠埃文的行为……他也很难再做到了。
近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告诉他……
够了。
但无论如何,埃文在他面前展示的关心都十分善良,他总是无法拒绝。想来想去,既然自己没有办法割舍,那么就只有下定决心,从对方入手了……
查恩斯开始考虑着这样一个问题的细节。直到埃文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得不呼唤了他的名字。
“查恩斯今天看起来……好像真的有很多心事呢。”埃文苦笑了一下,“我刚才叫了你很多次……”
查恩斯连忙道了歉,又只好麻烦埃文将他没听见的话再重复一遍。埃文便耐心地说:“倒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查恩斯的意见,接下来想往哪个方向走。”
于是查恩斯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绕着商城转了一圈了,此时又回到了最初碰面的大门前,正对着方才他穿行而来的世纪广场。埃文见他瞧着仍然漆黑一片的灯饰发呆,便提议是否愿意再去那边散散步,因为点灯仪式或许就要开始了,无论如何也不该错过才是。
……好像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就这样他们下了台阶,又来到了面前开阔平坦的圆形广场上。这一次查恩斯不敢再走神,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埃文的话题并及时给出回应,让一向精明的埃文也难得出现了判断失误的状况,还以为他已经从某种失魂落魄的迟钝中恢复如常。
而关于首都的景致已经在转移地点之前聊尽了,从不冷场的埃文又拿出了他对历年的以及各地的灯展的了解作为谈资,在不知不觉间,恰到好处地伴随着他们绕完了广场一周。
这时,埃文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如果心急的话,不妨现在就去吧,埃文。”查恩斯平静地说,“……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已经没事了。”
但小作思索的埃文还是摇着头,“那也不行。刚才都说好了要一起看完点灯仪式的……”
查恩斯却想,这似乎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违背的海誓山盟。何况说是点灯仪式,实际上就像平常街边的路灯会准时通电一样,并非多么难得的场面,只不过世纪广场为了兼顾更多的游客,特意设定了每隔一个小时重复演绎一次。然而,不是任何一种称得上“负有义务”的亲密关系……再如何罕见的景观,埃文也不必非要陪同他直到看完不可……
不过就在他这般以为、埃文的话也还未落音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四周各式各样的灯全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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