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发泄过会,是无尽的疲惫。苑茗眼皮耷拉着,像一只恹恹的猫儿。
钟应祁走上前,目光快速扫过死不瞑目的侍卫尸体,扶起苑茗,漫不经心道:“茹兰姑娘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带着我在外面瞎转悠。”
他露出苦笑:“我派刘子壮保护你们,可他追不上你,你墙一翻,人就没了影,我只好自己猜你去了哪,误打误撞在这儿碰到了你。”
“派刘子壮保护我,你在开玩笑吧。”苑茗可不愿意与他虚以委蛇。被拆穿后,钟应祁倒也坦然:“是啊,我在开玩笑。”
“殿下准备如何处置那具尸体?”
苑茗看向他,仔细端详,随后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自顾自走到尸体旁。在钟应祁的注视下,抓住尸体的脚踝,拖到右前方一个不起眼的洞穴里。
黑黝黝的洞口凝视苑茗,苑茗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轻轻一丢,传来空旷、深邃的声响,过一会儿,石头落到底部,发出沉闷的“咚”声。
苑茗双手扯起侍卫脚踝,像扔刚刚的小石头一样,将尸体丢入洞穴,眼神平静而淡定,动作没有一丝迟缓。
她转过身,仿佛是才见到钟应祁,眉梢轻轻向上一抬,幅度非常小。然后又露出无所谓的表情,靠近钟应祁道:“就这么处理。”
苑茗此时像一个冷血无情的优雅刽子手,做着最疯狂的事,摆着最无所谓的表情。
“那人看着像是张合手底下的侍卫。”
“没错。”苑茗点点头,不拘一节地捡了一片干净的树叶,擦去手上的灰。
钟应祁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苑茗丢掉树叶,瞅了一眼钟应祁,同样也什么都不说,毫无顾忌地丢下钟应祁独自离开。
钟应祁心里想什么,她知道吗?或许能猜到,只是她为什么要在乎妨碍她的人?在不重要人的心里,自己是心狠手辣之人还是自私自利之人,她通通都不在乎,她只需要完成心中执念即可。
对的,不用在乎。
苑茗的身体摇摇晃晃,钟应祁再一次扶住她的手。
一直盘踞心间的暴怒,让苑茗忍无可忍甩开钟应祁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种微妙的状态,苑茗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应对钟应祁的攻击。
钟应祁沉默地后退一步,率先作出退让,苑茗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不要再跟着我。”苑茗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开,然后是快跑,跑得越来越快,直到疲软的双脚绊在一起,苑茗重重摔在地上。
钟应祁也跟过来,见苑茗摔倒,急忙上前搀扶,却被苑茗狠狠推开,她左摇右晃起身,表情是愤怒,眼却流着泪。
她这是怎么了?病又犯了吗?
回忆如潮水吞没苑茗,她在回忆中愤怒、哀嚎、哭泣,她狠死了面目可憎的自己,她想杀了自己,这样就不会再感受到钻心的痛苦。
于是她拿出匕首,那匕首还带着侍卫的血,毫不犹豫将它对准自己的心口。
钟应祁十分惊险地握住苑茗双手,这才让尖锐的匕首堪堪碰到衣衫。
“殿下,住手!”
钟应祁死死抵住匕首的动作,令苑茗眼中闪过狠厉,她趁钟应祁不备,反手靠住钟应祁手肘,做出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钟应祁吃痛,也不甘示弱,一脚踢开苑茗手中的匕首,反扑倒苑茗,攻守之势反转。苑茗先前已将力气消耗殆尽,此刻呼着气,目光涣散。
钟应祁不敢放松警惕,他太清楚苑茗的本事,双手压住苑茗的双手,举过苑茗头顶,不让她有发力点。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让谁,苑茗尝试挣脱无果,只能任由钟应祁压着,整个人脆弱的像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儿,艰难地呼吸,仿佛濒死。
钟应祁也不遑多让,这是他第一次与苑茗交手,作为一名将军,竟还是占了对方力竭的便宜才将其制伏,不愧是苑茗殿下,担得起多年前佘祐大将军对其的评价: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苗子。
长时间的压制,也让钟应祁满头大汗,他们二人气息交融,仍隐隐较着劲。
以苑茗的秉性,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绝不会认输。好在大脑拗不过身体,苑茗突然感到一丝尖锐的痛游遍全身,到达大脑时竟将她活活痛晕了过去。
钟应祁感觉到与他作对的力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钟应祁翻身,与苑茗并排躺在地上。
天上的明月已经隐隐约约露出,钟应祁看着明月,又看向苑茗,心里只觉得迷茫——之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在阳光彻底消失前,钟应祁背着昏迷的苑茗,敲响了虚掩的院门。
茹兰从屋里探出头,惊呼:“苑茗怎么了!”
两人灰头土脸地让茹兰迎进小院。苑茗倒在床榻上,仍紧闭双眼,但呼吸平缓了许多,茹兰探了探脉搏,看来没有大碍。
茹兰松了一口气,想到钟将军还在院子里,连杯热茶都没喝上,于是跑出门,却发现钟应祁早已离去。
茹兰纳闷:“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忙?”
钟应祁独自走在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苑茗。想她为什么要杀张合侍卫,为什么心病如此之重,为什么要如此防备他。
他自然知晓自己也没有对苑茗做到全盘信任,可如今苑茗的精神状态,他又何尝不是真的担心。只是苑茗对他的关心总是抱着敌对的态度,令他倍感……难受。
苑茗同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钟应祁现在虽待在苦寒之地,但在此之前他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见过许多京中的贵女。
他知道女儿家们喜欢精巧细致的物件,头上戴的珠钗、手指戴的漂亮指甲,以及身着的轻纱罗裙,眼睛看着都觉得舒适。
在见到苑茗之前,钟应祁对女子的认识很浅,她们美丽脆弱,循规蹈矩,喜爱漂亮的事物,需要强大的人去保护。
虽说女帝当政,让世人见到女子也能如男子手握皇权,不再居于后院。可钟应祁却觉得见过的女子大都娇弱,仿佛她们只是来装扮这个世界,缺少了“鲜活”的体现。
直到苑茗的出现,他才认识到他之前的想法多么浅薄。
比起外出闯荡的男子,京中的贵女有世家的庇护,也受着世家的控制,年轻的她们从未真正触碰权力,所以世家需要一个怎样的宗妇,她们就会被培养成什么样子的女人。
她们被圈养在金贵的笼子里,打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许多可能性。没有能力的代价,就是这般残忍。
所以站在权力之巅的女帝,才会让苑茗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可谓是真知灼见。而苑茗亦无辜负这个机会,她就像废墟中盛开的花朵,即便忍受风吹雨打,也比虚假陈列的假花更能彰显生命力。
正是这样的苑茗,才让钟应祁走出了如今的道路。
经过与苑茗的一番交手,钟应祁可以肯定他与苑茗的缘分绝不止于此。他忘不了苑茗呼出的气息划过他嘴唇的瞬间,令他忽视一切,眼里只有轻柔的呼吸声。
内心生起一股柔软、懒洋洋的奇妙感觉,钟应祁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激动到要喘不过气。
这应该就是喜欢吧,不然还有什么能称之为喜欢。可苑茗好像并不喜欢他。
刚生起的欢喜,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钟应祁抱起头思考,他的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父亲总是埋在书房里,极少过问家里事,偶尔会炸出来指点指点儿子的功课,刷一下父亲的存在感。而母亲更是冷淡,比起父亲还会偶尔记得自己的儿子,母亲则是问也不问,好似儿子不曾存在过。
钟应祁无法在父母那里寻到方法,好在他从小待在三叔膝下,从不将父母的相处之道看作平常。可三叔是个老光棍,钟应祁唯一能从中得到的情感指点,只有钟情。
三叔也就是钟大学士,年轻时有位心仪的姑娘,那姑娘本要与三叔定下婚约,可谁知,这婚约竟阴差阳错地算在当时在外打仗的佘祐将军身上。
上一辈人的爱恨纠葛,钟应祁知晓不多,只知后来那姑娘也没与佘祐将军喜结连理,而是红颜薄命,生了重病,早早离开了人世。三叔自此也未再娶妻。
记得在钟应祁小时候,有媒人来府中说亲,说有许多人赞叹三叔专情,不少小姐听闻这件事,便想嫁入钟府。虽说后来都被三叔拒绝了,但这事在钟应祁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对感情专注,是男女相处之道的重中之重。
钟应祁检查自己,他应该能称得上对感情专注,他如今已十九,认识的一些少爷之中,都有当父亲的,而他除了牵过、抱过苑茗,就没再与别的女子接触。
钟应祁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在这方面是过关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苑茗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会喜欢上自己吗?
遥想苑茗还是皇女时,整个京城不知有多少公子倾慕于她。与钟应祁相熟的少爷曾给他透露出一个消息。
据说当朝宰相文存孝十分爱慕苑茗殿下,曾以在外游历不安全为理由劝说女帝放弃让殿下出宫。这件事当初还闹过一阵子,女帝差点妥协,最后还是苑茗殿下自请出宫,这事才作罢。
那会儿钟应祁对苑茗认识不多,也就没把这消息当一回事,这会儿想起来,真是恰了一把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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