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亲拿起包,说:“走吧,小枝,妈送你去学校。”
他穿上鞋,跟着母亲走出家门。清晨的空气清新凉爽,母亲走在他身边,步伐轻快。她甚至罕见地问他:“最近学习跟得上吗?和同学处得好不好?”
他一一回答,声音有些发紧。一路上,他偷偷瞄着母亲的侧脸,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些平日里深刻的愁苦纹路似乎被熨平了些许。她真的……好像很开心?
为什么是今天?
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他心头,但巨大的、受宠若惊般的喜悦压过了疑虑。他不敢问,怕一问,这个脆弱的、像肥皂泡一样美丽的早晨就会“啪”地一声碎掉。
到校门口,母亲停下脚步,替他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领,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柔。
“进去吧,好好上课。”
“嗯……妈妈,再见。”他低声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校门。
直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孟灾还站在原地。周围是喧闹着涌入校园的同学,他却感觉像是刚从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中剥离出来,心里空落落的,那份短暂的、如同偷来的温暖依旧缠绕在心头,让他意犹未尽,又隐隐不安。
他攥紧了书包带,最终转身,融入了嘈杂的人群,将那个不可思议的早晨,连同母亲脸上罕见的笑意,一起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最深处。
突然,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从旁边猛地冲了过来,带着一股汗水和阳光混合的热烘烘的气息,紧接着一条胳膊就熟稔地重重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勒得一个趔趄。转过头看去,一双清澈阳光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盯着他“儿子,今天来这么早啊?是不是一个星期没见你爹我颇为想念,想早点过来见爸爸。”
孟灾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心里却莫名地松开了些。他故意板着脸,一击肘击,少年吃痛放开他,捂着肩膀痛叫。
“邹禹寒,你真是一天不犯贱就要死啊!”两人顿时在校门口扭作一团,书包撞在一起,发出闷响。邹禹寒仗着力气大,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孟灾身上,孟灾则使劲想把他甩开,嘴角也不自觉扬起。
邹禹寒是孟灾最好的朋友,两人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认识,那个时候两人也只是认识,并不熟悉,直到初中开学的时候,钟禹寒在班里没有认识的人,偶然瞟到坐在角落的孟灾,社牛心一冲动,直接过去抱住了他,后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对了,今天要考试,这几天你请假,老师在群里发了,我猜你妈没跟你说吧。”邹禹寒对着孟灾挑眉犯贱,孟灾疑惑道:“考什么试?期末考试也没有这么快吧?”
“过几天要填报志愿,班主任说先测测成绩,再决定志愿填报,你在家玩开心了忘记自己要读书了是吧?这都能忘!”
孟灾内心涌起无尽的喜悦,上高中!说明他可以住宿了!
“没忘,没忘!”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身影,吵吵嚷嚷地融入了涌向教学楼的人流里。阳光追随着他们,将青春的影子拉得很长。对孟灾来说,这略显粗鲁的关心和熟悉的打闹,是此刻最好的慰藉,让他暂时从那个沉重的家里,喘过了一口气。
晨光穿过沾着灰尘的玻璃窗,在教室里切出斜斜的光柱。孟灾推开后门,那熟悉的、混合着旧书本和昨夜残留值日生拖把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安心。
他愣了一下。很久没有这个点到过教室了,原来七点半的教室也坐满了人。平常他自己走路过来只能听着铃声进教室,很少慢悠悠地和朋友打闹着进教室。
教室里的人交头接耳,翻书声寥寥无几,吵闹声如潮水般的涌向孟灾,他的心脏莫名地狂跳。
好安心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看面前的书本就可以了。
他慢悠悠走到自己的座位,木质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卸下书包随意放在凳子上继续与邹禹寒打闹。
时间流逝,很快到了放学时间,夕阳把老旧的楼道染成一种陈旧的橘黄色,孟灾背着沉重的书包,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上三楼。钥匙冰凉的触感已经握在手心,他却像被钉在了家门口,迟迟没有把它插进锁孔。
门内,那熟悉却有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孟灾的耳膜。
“我受够了!孟青刚,你当初说了跟他已经断了!”母亲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紧接着“哐当”一声脆响,玻璃砸在地板上刺耳的破碎声传来,孟灾的心跟着那声音猛地一缩。
“我今天就是应酬!应酬应酬,你懂吗?”父亲的声音更加浑厚,如同闷雷,充满了压抑的火气。
又是“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被掀倒。母亲的哭声陡然拔高,夹杂着绝望的控诉。
“你砸!你把这个家都砸完算了!”父亲声音嘶哑,嘶吼的喊出。
“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什么东西被掀翻,好似碗筷碎了一地,剧烈的争执、咒骂、哭喊、砸东西的声音涌向孟灾。
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捏住,呼吸也跟着停住。
楼道里安静极了,只有门内传来的破碎声和叫骂声格外刺耳。孟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快得让他喘不过气。他的手心开始冒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那把小小的钥匙。
他不想进去!一点都不想!他宁愿在街上游荡,宁愿在冰冷的楼梯上坐到天黑。
可是……他能去哪里呢?书包里还有厚厚的作业,明天还要上学。而且,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担忧还是习惯的牵引,让他挪不动逃离的脚步。
他死死咬着下唇,内心剧烈地挣扎着。进去,意味着要直面那令人窒息的愤怒和悲伤,要成为他们可能转移的火力点,或者,更糟,成为一个无声的、尴尬的旁观者。不进去……难道就一直站在这里,听着这个名为“家”的地方一点点分崩离析?
最终,一种近乎麻木的冲动驱使了他。他颤抖着,极其轻微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咔哒”一声轻响,在门内的喧嚣中微不可闻。
他没有立刻推开门,而是先推开一条细缝。争吵声瞬间放大了数倍,如同潮水般涌出。客厅里的景象透过门缝,像一幅破碎的画卷映入他的眼帘:地板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混合着茶叶和水渍。父亲常喝的茶杯碎了一地,母亲坐在沙发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脸上满是泪水。父亲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因为愤怒而紧绷,拳头紧握。
浓烈的烟味和绝望的气息从门缝里钻出来,呛得孟灾几乎要咳嗽。他屏住呼吸,像一尊雕像一样僵在门口,只敢用一只眼睛偷窥着这场风暴。进退两难,他既没有勇气完全踏入,也没有决心转身离开。
就在孟灾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偷看时,正处于暴怒顶峰的孟建国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正好捕捉到了门缝后那双惊恐的眼睛!
“你看什么看!滚!给老子滚出去!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这个家才会变成这样!”
父亲如同一座喷发的火山,所有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几步冲过来,在孟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大手猛地按在门上。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门上传来,伴随着父亲的怒吼,门板狠狠撞在孟灾的身上和额头,将他连人带书包猛地推搡出去。
孟灾踉跄着向后倒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水泥墙壁上,额角传来剧痛。他还没站稳,那扇家门就在他面前被用更大的力气,“哐当”一声死死关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楼道窗外透进来的冰冷暮色,以及门内隐约传来的争执声。
孟灾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额角火辣辣地疼,但比这更疼的,是心里那个被彻底摔碎的东西。他被关在了门外,关在了他的“家”之外。泪水无声地涌出,和他那破碎的心混在一起。他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楼道最阴暗的角落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