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的存在，介于虚实之间。
洛清玄能“看”到外界，却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殷昼玄色的衣袍，荒野上掠过的风，甚至他指尖因为常年握剑而留下的薄茧，都无比清晰。但他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风吹过皮肤的触感，只有剑身传递来的震动与能量流动。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囚笼。
尤其，握着这囚笼钥匙的，是他曾经的死对头。
殷昼似乎很忙。离开那片荒原后，他并未直接杀上仙界去找云澈算账，而是带着霜华剑，一路隐匿行踪，穿越了几处荒芜的界域碎片，最终踏入了一片终年笼罩在灰紫色魔气中的地域——魔渊。
回到魔宫，殷昼做的第一件事，并非疗伤，也非召集部下。
他将霜华剑置于魔宫最深处的祭炼台上。那是由一整块“噬魂幽玉”雕琢而成的平台，表面天然生成着无数细密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符文。玉台冰冷刺骨，即使作为剑灵，洛清玄也能感觉到一种针对魂体的吸附与侵蚀之力。
“忍着点。”殷昼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这仙剑之体，虽得了我魔元初步淬炼，但根基仍是仙道。不彻底转化，日后动用力量，反噬先伤你自身。”
话音未落，殷昼指尖逼出数滴暗沉如墨、却又隐隐泛着金红光泽的本命精血，屈指一弹，精准地落在霜华剑的剑格、剑脊与剑尖三处。同时，他双手结印，繁复古老的魔纹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剑身，与那噬魂幽玉的符文相互呼应。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
剧烈的、源自灵魂本源的痛楚瞬间炸开！洛清玄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要被撕裂、碾碎，然后再被那霸道阴寒的魔气强行重组。仙灵的本质在哀鸣，抗拒着这种彻底的玷污与转化。剑身剧烈震颤，发出近乎悲鸣的嗡响。
殷昼眸色暗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祭炼对他消耗亦是不小。但他手上的法诀没有丝毫停滞，魔元输出反而更加汹涌。
“洛清玄，撑住！”他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想想云澈！想想他是如何用你亲手炼制的霜华，剖开你的丹田，抽走你的仙骨！这点痛，比起当日如何？”
恨意，果然是最好的燃料。
那几乎要让洛清玄意识溃散的痛楚，在翻涌的恨意冲击下，竟然硬生生被他扛了下来。剑灵的形态开始发生缓慢而坚定的变化，清亮的剑身逐渐蒙上一层幽暗的光泽，那道金红血痕愈发深邃，仿佛内里流淌着熔岩。属于仙器的清圣之气被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危险的魔性。
不知过了多久，祭炼终于结束。
痛楚潮水般退去，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感知弥漫开来。洛清玄能感觉到，自己与霜华剑的结合更加紧密，对魔元的接纳也顺畅了无数倍。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殷昼体内魔元流淌的节奏。
殷昼收回手，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他伸手，再次握住剑柄。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不再是隔阂的、需要强行压制的排斥，而是一种水乳交融般的契合。魔元在剑身内畅通无阻，甚至能感受到剑灵那冰冷恨意下隐藏的一丝虚弱与……依赖？
这个认知让殷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并未将霜华剑收入储物法器，而是就这么握在手中，甚至习惯性地将剑佩在腰间，如同对待一件随身多年的珍宝。
接下来的日子，殷昼似乎恢复了魔尊的日常。处理魔域事务，接见麾下魔将，偶尔出手镇压一些不服管束的势力。
而霜华剑，始终在他身侧。
洛清玄成了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他看见殷昼在议事殿中，听着属下汇报仙界动向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格——尤其是听到“清玄仙君陨落，其道侣云澈仙君悲痛欲绝，已闭关不出”这类消息时，那摩挲的力道会微微加重，带着一种嘲弄的冷意。
他看见殷昼在修炼时，会将霜华剑横于膝上，精纯的魔元在周身运转，也会分出一缕，极其自然地温养着剑身与其中的剑灵。
他更看见，殷昼在沐浴时……
氤氲着浓郁魔气的温泉池边，玄色外袍随意扔在一旁。殷昼踏入池中，水波荡漾，映出他肌理分明的背脊和紧窄的腰身，以及那些纵横交错的、新旧不一的伤疤。他将霜华剑靠在触手可及的池边玉台上。
水汽朦胧了视线，但洛清玄依旧能“看”到殷昼靠在池壁，闭目养神时，那毫无防备的侧脸。水珠顺着他的墨发滑落，流过锁骨、胸膛……然后，他忽然睁开眼，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霜华剑上。
那不是看一件武器的眼神。
那眼神深邃，带着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甚至……还有一种洛清玄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危险的灼热。
“洛清玄，”殷昼忽然开口，声音因水汽而有些低哑，“你说，云澈若知道你没死透，还成了本座的剑灵，会是什么表情？”
剑身微不可察地一颤。
殷昼低笑起来，伸出手，湿漉漉的指尖隔着氤氲的水汽，虚虚点向剑身，仿佛在点着某人的鼻尖。
“本座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那种眼神，那种语气，让洛清玄的魂灵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这绝非单纯的合作者应有的态度。
复仇的同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质。
终于，殷昼决定动身了。
目标——仙界，碧落天。云澈闭关之所。
“准备好了吗，我的剑灵？”殷昼握着霜华剑，立于魔宫之巅，遥望仙域方向，眼中是压抑了许久的、嗜血的兴奋。
霜华剑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剑鸣，森寒的杀意冲天而起，搅动周遭魔云翻涌。
无需言语。
血债，当以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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