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前

夫子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又出了几个难题来考她。谁知陆思训竟一一作答,字句清晰,毫不含糊。

夫子不由地捋着那一把雪白的山羊胡,称赞她大有长进。

陆思训向来不谦虚,一面推诿着自己不过是凑巧懂这俩句,一面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一射地外的四皇子也有几分惊异,回头见她得意洋洋的神情,也就安下心来。

近些日子他总是不由地关注陆思训,有些时候从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会叫他忽然警觉,只是再定神一看,已无法确定是否是错觉。

二人又对上视线的那一眼,四皇子垂下眼颔首,陆思训一如既往的挽唇,旋即挪开视线。

只有陆思训晓得,她现在这样“歪打正着”,只是因为前世被废弃后实在没事可做,只能看房内的书。

只要是书,无论是话本子还是诗经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当然,也仅限于房内那几本。

实在太困,她忍不住睡了过去,却梦到从前,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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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半刻钟前还碧空如洗,现在却压上黑云。

闷闷地,喘不上来气,红墙外行人脚步匆匆。

黑云压在琉璃瓦上,却不再反出璀璨的光芒,整一个破旧的牢笼。有几枚脱落的瓦当,跌碎在地上,积了尘土也无人收拾。

屋内还算整洁,但纹纱破旧,寝被也是不再时兴的款式,屋内打扫吃力,只有常过处是整洁着的,其余的地方,则堆着些本该在库房的杂物,搞不清究竟这是寝间,还是库房。

屋内传来女人的咳嗽声,在暗色的寝被下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整个床架子扑簌簌地抖动着。

暖玉端了药进来,听见女人的咳嗽声急忙上前,随手扯了一张已经剥落了漆的木凳子,将药碗搁在上头,就去扶床上的女人。

暖玉将被子掀开,看见了女人那张单薄脆弱的脸,空洞洞的眼神,干涩的嘴唇,还在不停地咳,嘴角渗出血丝。

女人尚不足而立,却憔悴如将死之人。

她急的眼泪落下来,从怀中掏出洗到发白的手帕,替女人擦去嘴角的血渍。

陆思训侧着脸看窗外,虽双目几乎失明,但还依稀能见得光亮:“好大的雷声,暖玉,好大的雷声。”

暖玉咬紧牙关狠狠地点头,“郡主不慌,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自从她被废去侧妃身份后,暖玉便改了口,又叫回她未出阁时的身份。

她不管不顾,仍旧是说:“暖玉,暖玉,听阿娘说,我出生时正是打雷的响午,我一降生,天就突然放晴了。”

她慢慢转回脑袋,用模糊的视线去寻找暖玉的身影,她很轻地说:“等雷一停,天空放晴,我就要回去了,回阿娘、阿爹身边了。”

暖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端起药碗劝告她:“郡主吃药好得快,郡主长命百岁,休说丧气话。”

她笑着摇了摇头,却还是一口口吞咽暖玉喂到嘴里的药。

她麻木地吞着药,却是了无生趣。

碗底剩了点药渣,暖玉费劲地统统刮入勺内。陆思训一喝完药,暖玉急忙掏出油纸包着的蜜饯,小小一点,只能解解舌尖的苦,陆思训含着嘴里的蜜饯道:“从前你最爱吃这样的蜜饯,甜到发苦。”

暖玉笑到:“喝了药后吃,只怕还嫌不够甜!”

窗外竹声涛涛,陆思训静心一听,又回想起了年少之时的意气风发。

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门外传来急急地脚步声,侍女们嬉笑打闹着钻进房内,无人在意她这位

侍女们挥动宽大的袖子清扫灰尘,从杂物后头抬出一抬抬楠木箱子。

有人笑着骂:“作死啊你,那么大的灰,也不怕把姑奶奶我呛坏了。”

另一人嬉笑着赔罪。

灰一扬起来时,暖玉就手急眼快地放下了纱帘,现隔着帘子一看,竟是要将娘娘的头面抬走,忙掀了帘子就出来。

“你们这些个贱蹄子都在做些什么!给了你们几个脑袋敢动我们侧妃的楠木箱子!”

众人只是楞了一楞,见不过是暖玉,便接着嘻笑打闹着往外抬。

暖玉见此便冲上前去,要将那些沉重的楠木箱子抢回。

帘中的陆思训听见动静,唯恐暖玉吃亏,大叫她的名字要她回去,暖玉哪里肯,她硬是要将箱子抢下来,但听见了陆思训一声一声叫,一声一声咳,她跺一跺脚,将面前箱子上的钥匙一把抢下,往回走时忙往怀里塞。

抬着那箱子的两个侍女将其放下,往箱上呸了一口:“真是泼妇。”

暖玉回头,也冲着她呸了一口:“真是下作胚子。”

那仕女急得面红耳赤,指着暖玉咿呀咿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能一挥袖子,和其余的人一起走了。

大殿内扬着灰,漂浮在空气之中,人群一散开闷热的殿内都显得格外凉爽。

暖玉一小勺一小勺地为她喂着水,足足喝下一碗咳嗽才有所好转。

她拍了拍陆思训的手,就起身去将那些人丢下的楠木箱子拖来。

箱子的份量不轻,拖动时地面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陆思训轻轻笑道:“有雀儿被关在里头了。”

“奴婢这就将这小雀儿放出来。”

等拖靠近了床边,暖玉从怀中掏出那吧黄铜钥匙,自言自语道:“不知是哪一箱头面——啊……”

一掀开箱子,暖玉大失所望,只有几匹好像是云锦的布,年岁已久,暗得仿佛被虫蛀过,暖玉用手一摸,竟感觉掉出沙沙的灰。

“没想到竟抢出这样一箱不争气的东西。”暖玉自言自语着,却又不死心地往布匹下头摸去,想着能摸到些好东西。

陆思训是不抱着什么希望,日子越过越差的原因无非是值钱的东西都折了现钱助四皇子夺嫡,到后来四皇子废弃,那时她手中已没有可变卖的衣饰来打点下人。

“呀!”暖玉惊呼一声,竟真叫她从箱中间摸出一块宝贝。

“娘娘您摸,是狸奴样式的玉佩。”

暖玉将这块凉玉往陆思训手中塞,真是将一块凉水把握在手中,低头竟然也能模糊不清地能看见闪着白光的玉。

她笑了笑,那时误以为是圣上所赐,便说:“真是好玉,若是没记错,这该是圣上赏下的满月礼。”

暖玉一听连忙拜了拜,嘴里念叨着:“谢主隆恩。”接过玉便将它挂上陆思训脖子,挂上之后还不放心地往领口里塞:“可别让那些个贱蹄子见到如此宝贝。”

理好了陆思训的衣物,她又一头扎进了那堆不值钱的云锦里。

一会儿后,陆思训摸到一块凉凉的、沉重的块状物在掌心,是暖玉放进来的,她压低声音兴奋地说:“真叫奴婢摸到一块金子了,等过两日娘娘身体好些了,离得开人了,我去给娘抓两贴好药,把娘娘的眼睛治好。”

她的声音更低,更谨慎:“到时天高日远,随娘娘快活。”

陆思训笑笑不说话,她自被废弃后,她一病已三年,身体每况愈下。

外头又传来一阵咳嗽,故作嫌弃的声音,陆思训一听就知道是她那装腔拿调的二姐姐。

果不其然,人还没走进屋内,她这位二姐姐就大声地说:“诶呀我的好妹妹,怎么屋内这般凌乱也不知收拾。”

一行人哒哒地踏进来,她抬眼打量四周,都不用眼睛陆思训都知道她的表情,将手帕捏起抵在唇上,微微皱起眉打量四周。

果不其然,她这位二姐姐收回眼神,故作熟络,嗔怪到:“暖玉这死丫头也真是懒,整个屋内竟是这样乱糟糟的。”

陆思训目光空洞,却也是笑着:“二姐姐这么有空,不妨替妹妹我这屋内整洁一二。”

陆兰听了笑:“我来收拾?那暖玉在这岂不是吃干饭的?”

陆思训笑容不减,握着暖玉的手:“二姐姐客套了,彼时年少待字闺中,二姐姐可没少为我的寝宫‘整洁一二’呀,如今怕是妹妹这没什么能让姐姐瞧得上眼的,倒开始推三阻四起来了。”

“你!”陆兰气极,却又想起什么收了气,笑起来:“许久不见,妹妹虽双目失明,但这张嘴还是凌厉不饶人的很。妹妹虽招陛下厌弃,但大姐姐不日便要被封为贵妃啦!妹妹还不曾入过新宫吧。”

见陆思训面色不改,她便装作叹息:“诶呀,只可惜,妹妹的兄长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陆思训笑容不减:“哦,姐姐此话怎讲?”

“呀,”她故作惊讶“妹妹还不知道?真是姐姐的不是了,妹妹尚在病中,我竟还要说这事来惹你快不快……”

她话没说完,暖玉就跳起身来,推搡她出去,嘴里还不论荤素地骂着:“真是瞎讲一通来气我们家小姐。”

陆兰心情大好,也不在乎暖玉的不敬,她被推搡着,仍旧扭过头来笑嘻嘻地大叫:“你兄长战死疆场,也是博得个青史留名了,妹妹,我们一家与有荣焉!”

暖玉将门牢牢拴住,边骂边走回来:“乱讲一通只为气我们家小姐。”

外头一行人嬉笑着走远了。

陆思训的笑容依然僵在脸上,她当然知道是暖玉只为她能静心养病,才将此事瞒了下来,她感觉全身的血在往胸口涌。

终于,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顺着下巴流入领口,包裹住那一块凉玉。

暖玉已经呆住了,她急忙攥紧袖口,去擦那还在不断吐出的血。

陆思训扭头看她:“我自知熬不过一刻,我此生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至此结局是我识人不清,若重来一次……”

她目光开始涣散:“我……绝不放过……”

话还没说完,陆思训便一口气上不来,满怀不甘与愤恨撒手人寰。

陆思训一撒手,暖玉便哭天抢地地大喊“小姐!”。

见小姐手上的金块,她也了无生趣,夺过便吞金随陆思训而去了。

陆思训胸前那一枚凉玉散出奇艺的光芒,但只是一刻闪动。

入殓时,婆子一把扯下那块玉,只见如石头一般,毫无玉质,只瞧了一眼就将它摔入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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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