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渠接过酒,本想开口问问温珏,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多到她觉得在剧集里看到的温珏和眼前的不是同一个人。
只好不太熟练地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灌得温珏搁下酒瓶子主动来问她:
“怎么了?有心事?”
“……”喝酒壮胆,再喝一口。
她不答,温珏也不恼,重新拎起酒瓶,和她碰了碰:
“和我讲讲你吧,小渠。”
“!咳、咳…我?”时渠着实没想到,喝酒没壮成胆,反倒误了事,让局势一下子调转过来。
温珏凑近她,伸出手,中指碰上了她的下唇,轻笑一声:
“你很奇怪。”唇上微凉的触感微微用力,带走了因咳嗽呛出的几滴酒液,温珏退开了,手指在茶几的纸巾上碾了几下,继续说到:
“大三在读,却一连好几天在幼儿园门口晃荡。也不知道你读的是哪所大学?找个包食宿的家教赚生活费,好像也没看见你去上课?”
麻了。要问时渠现在是什么感觉,答案就是,全身都麻了,她呆了几秒,大脑自动开启防御机制——反问。
“那你还雇我?”
“啧。”温珏仰头看着天花板,“我也想不通来着。从看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穿个卡通睡衣、大拖鞋,坐在幼儿园门口,傻里傻气的。最好笑的是,你看到我还挺紧张。”
“让我想到一个人,你像他,也不像。他比你惨,你比他……多了点什么。”
回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初见,时渠不免为那时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自己脸红。可温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周蕊,温珏一定是想到周蕊了。
真晦气啊,跟一个作恶多端的杀人魔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那么温珏是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碍,才能在经历了农夫与蛇的教训后,还能再把她捡回家?
不行,她可不能再让她想起那个恶魔了。
时渠晃了晃有点酒气上头的脑袋,将手伸进睡衣口袋里掏啊掏,嘴里念念有词:
“多了什么?多了什么?啊,一定是多了爱你的小心心!”
手拿出来,是拇指与食指比出的爱心。
给温珏逗笑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终于,终于要回到她设想的话题上了吗?时渠小心翼翼地回到:
“依依和我说,是你结婚的日子。”
“嗯。”温珏转过头来看她,“你想问我的吧?”
“依依的爸爸柳华,是市人民医院的骨科医生。我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复健两年,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都收到他很多照顾。痊愈后我们就结婚了。”
“就像是遭遇海难之后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救赎,还有依依,生育的痛苦我受得心甘情愿。”
“可惜,他是个烂人。□□,我这辈子最恨□□的男人。什么医者仁心,什么救死扶伤,他跟我谈职业理想,一个把人当□□工具的畜牲,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生命无价?!”
“我们,离婚了。今天我喝酒,不是为这样的结局感到遗憾,我就是恨自己怎么能和这种人同床共枕四年有余?简直恶心透了!”
温珏靠在沙发上的脊背弯塌下去,她捂住脸,压抑地哭出声来。
时渠串起来一些东西。她明白温珏为什么对□□深恶痛绝,(虽然这是每个守法公民都该痛绝的罪行)周蕊将她囚禁起来的那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就是一个泄欲工具。
不只她,周蕊的团伙沾过拐卖人口的脏事,就在关她的房间附近,有不只一个女人承受着一群畜牲的性暴力。
温珏的眼泪从指缝流出,沿着手腕和下颚流淌。时渠就是在这个时候看清了她手腕上的疤痕。
这是用来握笔和敲键盘的一双手,她好像知道了温珏辞职的一个原因。
她抽出几张纸巾按在温珏的泪痕上,侧过身揽住了温珏的肩。
她抱住了她,用手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第一次当面完整地叫她的名字:
“温珏。”时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里也堵上了一团棉花,她的整颗心好像都在颤抖。她又叫了一遍:
“温珏,你病了。治病是需要时间的,戒断药物也需要。任何一个病人,都会有药物的依赖期。这丝毫不是你的错。不要再为他流眼泪,不要再苛责自己。药物及毒物,是药的错。你们所有的情谊,就当作大病初愈的过渡期。”
时渠想起荧幕里温珏的婚礼。巨大的白色婚纱的裙摆,阻挡了所有人靠近温珏的脚步,她的脸上却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她又想到李周提起温珏时的台词:柳华对她很好。怎能不好呢?整整两年,他带着她从极致黑暗中走出来,让活泼生气重新出现在她脸上,或许,她曾认真地想和柳华白头到老。
想想偶像剧和小甜文里的男女主角吧!四年多的婚姻里,温珏作为一个被设定的理想中的妻子,一定是温柔而贤惠的吧?也许她曾挽起长发忙碌在厨房和洗衣间,也许她曾抱着丈夫的脑袋找他的白发,又嫌弃他领带打得太歪或者是胡子没刮干净。
少年夫妻的心动和甜蜜他们经历过,婚姻里磨合期的别扭和冷漠他们也经历过。但最终还是走向了分离。
多么经典的一出戏!要是这一段放在电视剧里,一定会有人斥责温珏的敏感和执拗,就像曾固执地认为阳和的死是温珏拖了后腿一样,他们会把柳华的罪行归咎给温珏的不称职。
但时渠坚定地站在温珏这一边,一想到温珏的付出和受到的伤害,时渠就心梗。
她是怎样挨过复健的折磨,又是怎样度过生产的痛苦,是怎样像奔向救赎一样奔向了婚姻,又是怎样在失望和痛苦中坚定了分开的心。
温珏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胳膊将时渠按回地毯上坐好,
“明天,陪我一起去看看我爸妈吧,时渠。”
“好啊,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
“嗯——”温珏想了一会儿,向她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腿麻了。”
时渠照做,扶着她一瘸一拐到了卧室门口,看看时间,十一点半:
“早点睡吧,好好休息。”
“诶,等等。”温珏扶着门框,拉住她,“所以,你为什么都不用上课的啊?”
这怎么还CallBack。
时渠心里慌得一塌糊涂,但是困意使她的面部肌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仅凭加快的语速,谁也不能断定她在说谎:
“出了点状况,我被迫停止学业了。但是!我的专业能力还在的,依依的家教这份工作我绝对可以胜任!”
“行吧。”温珏关上门,又拉开,“明天早上九点,起床。”
吓得时渠赶紧跑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也不是太早,温珏带着时渠和柳依依出现在疗养院。
温珏的父亲温镇方,曾是落海市的市长,温珏出生时他已经快四十了,温珏被绑架那年,是他在任的最后一年。
温珏的母亲原莱,曾是记者,生温珏时就引发过旧疾,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温珏失踪将近一年,二老动了所有能用的人脉和资源,任是夜夜难眠心力交瘁。温父愁得中风在医院里躺了半年。
在帮温珏复健的那两年里,柳华对两位老人也极尽照顾,包括为他们找到这家疗养院。
温珏恢复工作前经常会来看他们,工作后就只有周末才来。
疗养院里环境很好,树特别多,时渠一路走进来满眼都是绿色,清新得她都有点不适应。
所以当走廊边槐树下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定——这是李周吧?!
此时距离大结局的枪战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坐在轮椅上,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毫无疑问,时渠是佩服李周的。十五年的追踪,他表现出了一个刑侦人员高超的专业能力和非凡的身心素质,是整个专案组的主心骨。
可时渠也忍不住怨他。青梅竹马二十余年,他从不曾对温珏表明心意。时渠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温珏复健的那两年他不是默默守护,那他们会是什么结局?
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遇见了,寒暄问候,总透着一股别扭感。
他们曾经可是战友啊。
李周在她们来之前正好和护工说完话,他的轮椅停在槐树下,黑漆漆的金属上跳跃着太阳投下的光斑,原来是起风了。
“温叔和原姨的情况很好,昨天还和同院子的张姨下了半下午棋。你好好工作,别太担心。”
“我会的。谢谢啊,李周。”
“这有什么好谢的。叔叔阿姨看着我长大的。你进去吧,走了。”
轮椅平稳地滑出视野,李周的背影在林荫道上忽明忽暗,就像他沉沉浮浮的十五年。
“妈妈,我不喜欢李周叔叔。”
一直安安静静的柳依依在李周彻底消失后突然出声。
“怎么了,你也没见过他几面啊,为什么这么说?”温珏感觉到女儿的小情绪,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不有趣。我喜欢有趣的人,像小时老师这样的。”
时渠:好、好猝不及防的表白。
还没来得及高兴,柳依依话锋一转:
“妈妈你和他在一起,说的话都好无聊。李周叔叔在的时候,你是无趣的妈妈。我不希望妈妈这样。”
所以说啊,小朋友真的很敏感。温珏面对李周时莫名的紧绷和不自在柳依依都感受到了,只是以她现在的表达能力还不能准确地说出来,只能用“无趣”来代替。
也才四岁的小朋友嘛,操多了心容易长不高的。
时渠摸摸柳依依的小脑袋,打算宽宽她的心:
“依依,一个人,有时候有趣,有时候无聊,变化多端的,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不对?”
柳依依皱着眉毛想啊想,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她答“对”那么妈妈会不会继续在碰到李周叔叔的时候变得无聊?那答不对,小时老师会不会不开心?
她想了好久,才说:
“小时老师,我还是小朋友,我觉得一直有趣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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