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风眉峰一挑,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这位身材清瘦的师兄身上。
唐旸虽口吻急促,可眼神诚恳担忧,似乎作不得假。
只是,她未曾忘却在师傅出事的时候,随众人而来的师兄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头既惊又恨。
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气急败坏,口口声声在众位弟子面前宣扬着她的罪行,江泠风甚至还来不及为自己辩驳几句,身为自己师兄的唐旸听从长老们的吩咐,狠心地将她关入了思过崖的密室,还在密室外下了重重禁制,让她彻底失去行动自由。
其实,自江泠风进了岱夫派之后,一开始她并没有因为是掌门人之徒而受到重视,反因身世被众人看轻。
只因岱夫派所收的宗门弟子,皆是世家子弟,慧根极高,而江泠风身世普通,行为举止粗鄙不堪,直到被测出双灵根之前,宗门上下,除了师傅,无人曾正眼看她,也无人对她有所期待。
在那之后,江泠风又经掌门人亲自点拨,修为扶摇直上,一下子超越大半宗门子弟,一时风采斐然,宗门上下才渐渐收了对自己的轻视之心。
而现如今她没了师傅,原先与自己其乐融融的师弟师妹,还有那些对自己早已不满的长老们,便开始对自己恶语相向,将脏水泼在了她身上。
他们说,自己觊觎掌门之位。
江泠风突地冷笑出声。
唐旸拧眉,借着手边豆大灯火,看着眼前的江泠风。
即便经过这几日禁闭,摇曳烛光中,素日清冷的江泠风也憔悴了不少,可她那双天生的黑瞳却晶亮清醒。
她身穿宗门青色长袍,盘腿坐于漆黑密室中,丝毫不见狼狈之态。
“师妹,”他再次重复,涩然道:“师妹,你是否不信我?”
他靠近江泠风,撩起衣袍蹲下接近江泠风:“我当时实在焦急,只能顺着长老们……”
“师兄,无须多言。”
江泠风依旧盘腿坐着,打断了唐旸的争辩,只淡淡问道:“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师兄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旸不解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就要知道个一清二楚?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不妨我们先离开,待安顿好后,你想问什么,师兄定知无不言。”
江泠风纹丝不动,双眼直直看向焦虑的唐旸。
“多谢师兄好意,只是我若听不到答案,我不会走。”
相处多年,唐旸早已清楚江泠风百折不挠的个性。
唐旸无奈叹气。
他撩了撩袍,也学江泠风一同盘膝坐下,他们肩头抵着肩头,看似亲密无间。
江泠风轻扫一眼,就听唐旸沉声问道:“你想问,便问吧。”
江泠风敛眸,低声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旸凝眉,似乎在回忆当日所见:“我也不清楚,我像平日那样去向师傅请安,可负责洒扫的弟子们就突然喧哗起来,我前去制止的时候,只见到师傅殿门洞开……”说到此处,唐旸突然闭上了眼睛。
江泠风眼也不眨,一直注视着唐旸。
唐旸睁开眼睛,语气酸涩:“……我就看到师傅躺在血泊中,等我上去查探的时候。师傅已经……气绝了。”
江泠风未曾说话,只抬高视线,盯着唐旸带来的那一点烛光,一直到眼睛微微发痛,她才冷冷开口,语气与平日稀松无常:“那之后呢?你们发现了什么?是否与我有关?”
唐旸平复了呼吸:“那时候有些混乱……还是一个弟子发现的,地上落下了一块令牌……”他看着江泠风,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有人认出,是你的令牌。”
江泠风的眉间微微一动。
师傅出事之前,她随身的令牌莫名丢失,当时她忙着下山采办宗门大比需要的物事,回来还未曾放下行囊,就被当场问罪……
江泠风心下逐渐了然。
有人用了手段先杀了师傅,然后又栽赃给自己。而这个人看准了自己无亲无故,一朝失去师傅的倚靠,只会成为人人可欺的替死鬼。
唐旸注视江泠风侧颜,焦急出声:“师妹,我知你天资聪颖,肯定知道轻重缓急,实在是等不及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江泠风被惊扰思绪,重新看向唐旸。
唐旸一脸心焦:“师妹这么疼爱你,他老人家肯定不愿意你被人平白冤枉,听师兄的话,跟我走吧。”
江泠风不动声色。
她很清楚,这块令牌只是个幌子,做不得什么证,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让所有人都认定自己就是下手之人。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看似焦急的唐旸,又虚虚落在空中。
宗门里有人想借师傅之死除掉她。
只是她心下莫名,她一介浮萍,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冤枉她呢?
但是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查探师傅的遗体,才能了解全部的真相。
“师妹,你快说啊。”
见江泠风一言不发,唐旸又催促道。
这一回江泠风开口,她轻轻道:“好。”
唐旸闻言一愣,似乎不敢置信江泠风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江泠风又道:“师兄,我跟你走。”
唐旸这才醒悟过来,在烛光下一半表情洋溢着喜悦:“你终于肯听话了,”他站起身,俯身朝江泠风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江泠风没有回握过去,只是自己站起了身。
唐旸并不介意,他收回手,另一只手去够桌上的烛台,就听得江泠风低着头道:“可是,师兄,能否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唐旸不解转身,就听闻这位不善言语的师妹语气涩然:“我想在临走前,再看看师傅一眼。”
唐旸看着眼眶微红的师妹,骤然遥想起与这位师妹的初见。
师妹天生性子冷,初时来到宗门时,看谁都是如野生小鹿般警惕防备,只有看向师傅时,才在眼中流露孺慕之情。
唐旸轻轻嗯了一声:“好,我带你去,师傅遗体就放在静安殿,”他轻声嘱咐:“不能耽搁太久。”
江泠风嗯了一声,再次郑重:“师兄,多谢你。”
“好了,都是同门师兄妹,还客气什么?赶紧走吧,趁……”唐旸转过身,碎碎念道,宽大的背影对着江泠风。
江泠风眼神一黯,出手如电,直接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唐旸的脖颈处。
唐旸只觉脖颈处麻痹不已,眼前一瞬变黑,紧接着下盘被一双脚带倒,有人点了他身上的睡穴,不过一息,唐旸就陷入了昏迷。
江泠风冷眼看着地上的唐旸,低头思索片刻,直接取走了他腰间的令牌和他身上的佩剑。
过后,江泠风又单手提剑,另一手举着烛台,七弯八拐地穿行在黑暗繁复的密道。
她记性很好,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依循当时记忆,很快就来到了密室入口处。
大门由青铜浇铸而成,又辅以金刚符咒,周身并无一丝缝隙,只在侧边留有一道方形凹槽。
那便是这座密室的钥匙入口。
江泠风将唐旸的令牌放入凹槽,只听到齿轮咿呀一声,这道大门便慢慢向两边敞开。
在暗哑难听的声音中,江泠风回想起宗门那些人对自己的种种恶语,眼中闪过狠厉。
虽被师傅重新教养,学会了要礼仪尊长,爱惜同门,但那时她只是为了讨师傅欢心,她不想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因此才想要努力地融入宗门中。
只是现今,失去了师傅,她也无须再戴上这层尊师重长的假面具。
她一直清楚长老们对自己的不满,弟子们偶然间也会闲言碎语,只是自己不想让师傅忧心,才一直不闻不问,只一心修炼,维持一副好师姐的形象。
她于黑夜中冷笑起来,踏月走出了密室。
她抬眼看向四周,周遭这么多结界像一张大网笼罩在自己身上。但江泠风的眼中流露出不屑。
这些东西根本困不住她,她强行催动气海,突破重重禁制,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鲜血。
现在她不能停!
江泠风于皎月中乘风而起,径直朝着静安殿的方向想御剑飞去,只是变故突如其来。
有人早就埋伏在空中,直接朝毫无防备的她的心口打出一掌,江泠风察觉有伏,只能硬生生接下一掌,故技重施想催动气海逃离包围,不知从何处出现数道雷击符咒,一一落在了她的身上。
江泠风再也应付不来,如落叶一般无情地被击落在地。
锵一声,有剑尖抵上了她的脖颈。
一道寒芒闪过,江泠风白皙的脖颈就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原本漆黑寂静的思过崖刹时亮起了明亮火光。
有老者漫步走出,身后跟着众位严阵以待的弟子。
他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江泠风,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江泠风,你休想再逃!”
江泠风眉间一凛。
这位是岱夫派众位长老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裴长老,同时也是性格最为顽固之人,从她进宗门开始,裴长老就对自己诸多不满。
裴长老走到江泠风面前,不屑地冷哼:“我只是诓骗唐旸会宽限时日再盘问你,没想到你居然趁机出逃。”
裴长老看向广垠夜幕,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哀戚,他看向江泠风,双眼赤红似乎要将她扒皮拆骨:“可怜我师兄,未曾想过身边有人狼子野心……我早说过,你不清不白,一定要提防你!”
江泠风听他戚戚痛诉自己的罪行,黑色双眼如最深沉的海水,没有一丝波澜。
“江泠风,我就问你,你不怕遭天谴吗?!”
良久,低头不语的江泠风才抬眼,慢慢抬起手。
就被执剑弟子威胁不要动。
江泠风并不理会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每次当她站高一分,那把剑就刺深一分。
直到她挺拔凛然地站在众人面前,她的脖颈早已湿红一片,染红了青色的长袍。
江泠风仿佛感受不到疼,往前一步,一步,走到裴长老面前。
“长老,怕是我说什么您都不信了吧。”江泠风呢喃。
裴长老双手负在身后,看她眼神犹如看世上最腌臢之物,冷嗤道:“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不留下来以证清白。我们已然给过你机会。”
江泠风看向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嘴角翘起。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所以,她不会等着机会到来。
她凝眸,指尖捏诀,出手如电。
此间除了裴长老,唐旸又昏迷,再无人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制住了裴长老……
只是未等江泠风出手,背上长剑低声鸣呜,江泠风察觉不妙,就被另一道剑风扫到了手臂。
江泠风捂着受伤的手臂急退,就看到自密室内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唐旸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泠风。
裴长老仰首,对着唐旸冷哼:“你总该看清你师妹的真面目了吧,你想救她,可她对你一点都没留情。”
唐旸低头念念有词,收回剑,朝着裴长老低头:“是,一切正如裴长老所言。”
月色太黑,人又太多,江泠风没能看清唐旸的表情。
裴长老扬手,冷酷无情:“众弟子听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这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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