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世铎弯着腰，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皇上是说……”
“新法暂停施行，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军机处照这个意思拟旨吧。”
世铎和王文韶齐刷刷地跪下。“皇上圣明。”两人干净利索地说，语气中没有半点犹疑。世铎还补上一句：“天下臣民必感皇上仁孝之盛德。”
“行了，起来吧。”我听他夸我仁孝，差点笑出声来，连忙别过脸去，“对了，翁师父近况可好，还能出来做事么？朕琢磨着，请他先到礼部就职，你们看如何？”
两人刚站起来，听了这话，忙又跪下了。
“皇上圣明，奴才以为，如此安排甚是……甚是妥当。”世铎说。我知道他们一看这局面，早已猜到翁同龢必然复起，可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我居然既不让他入军机，也不让他任大学士，反去礼部任个闲差，这对后党来说也算喜出望外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我在后世读史，对翁同龢印象并不怎么好。所谓“宰相合肥天下瘦，司空常熟世间荒”，如果这是真的，凭什么锅都让李鸿章一个人背？
不过这些就不必跟他们说了。说到这里，我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要在旨意里写明白，新法虽然暂停，但并非朝廷就不要维新，不要图强了。”我放慢语速补充道，用这样的措辞讲话，实在是不习惯，“咱们总要议一个稳妥的法子，为将来立宪做好……做好……准备。”
我不知道“做好准备”用这个时代的话应该怎么说，不过他们显然是听懂了。
“嗻。”两人同声答应，但声音明显不如刚才起劲。我知道他们肯定不喜欢“立宪”这个字眼，可他们更不知道的是，立宪只是过渡，如果我注定困在这个时代而且一直当皇帝的话，最终是要归政共和的。
毕竟我来自共和国。
“好了，礼王爷先去吧，王中堂且留一步。”我说道。
世铎和王文韶又都是一怔。世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跪下，“奴才跪安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好慢慢地躬身退了出去。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他一定会猜测我单独跟王文韶说些什么，以及我为什么要单独吩咐王文韶而不是他——进而，他就会担心他首席军机的位置会不会不稳——虽然王文韶大概率取代不了他，但奕劻可以。
于是，一颗提防王文韶、甚至提防奕劻的种子，就这么在他心里种下了。
而王文韶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知道世铎会因此而提防他。一旦他确信世铎会提防他，他自然也就会提防世铎——谁会不提防一个提防自己的人呢？这就是猜疑链。
在大臣中制造猜疑链，让他们彼此提防、争斗，从而无法团结起来对抗自己，是每个君主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技巧。然而惭愧的是，这些恰恰是我从史书中的慈禧那里学来的。
世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这时王商也带领太监们收殓了慈禧，还派人找来了我的孝服——他们管这叫“素服”，帮我换上。
我趁机走下御座，让王文韶随我一起到西暖阁。太监们也给他找了一身素服。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叫王商派人去找李莲英，然后知会宫中女眷，去为太后守灵。这方面的程序我确实不太懂（谁没事看历史书还看这些，我又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好在他们比较懂。
“王中堂，请你再辛苦一下，给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岑春煊，哦，还有盛宣怀，各去一道密电，让他们奔丧之后，依次来见朕。把觐见的时间——我是说时辰——错开，不要一起来。”我一边系上最后两粒扣子，一边说道。
我当着王文韶的面换外衣，是为了表示信任，而王文韶低着头不敢正视我换衣服，是为了表示尊重。可他听到我这句话，不由得猛地抬眼看我，见我也在盯着他，忙又把眼皮垂下了。
“嗻。”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道，“臣这就去办。”
他看上去比刚才更困惑、也更惶恐了。我猜他在想，我是打算用对付他和世铎的办法对付这些封疆大吏——单独奏对，让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我的亲信，彼此间却又互相提防。
其实这些“帝王心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我这窝囊了半辈子的傀儡皇帝居然也有这手。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做，倒也不完全是、甚至不主要是出于玩弄心术，而是因为我完全不认识这些在历史书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如果一起召见，我怕记不过来。
“对了，还有。”我又说，“听说袁世凯返回天津了？你给他去电，让他带上一千新建陆军进京，朕要在京郊校阅新军。让他叫上段祺瑞和冯国璋一起，留王士珍统兵驻防。”
“嗻……”老头迟疑着又答应一声，但好像又有什么话想说不敢说，“这个……”
“怎么？”
“这个……”他忽然又跪下了，我以为他想说袁世凯狼子野心靠不住，正琢磨怎么回答，谁想他说，“臣……臣实在愚钝，一时间竟没听清，皇上让袁世凯带上什么人一起？”
“啊？”我也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哦，他手底下的两个小官，一个叫段祺瑞，另一个叫冯国璋。”
见他还是迟疑，又补上一句：“留守的叫王士珍，士子的士，珍宝的珍。”
“臣谢皇上。”王文韶磕了个头站起身来，“皇上潜心天下军务，明察秋毫之末，臣不胜钦服。”
哈，我倒忘了，后世大名鼎鼎的北洋三杰，如今还只是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字辈，哪怕王文韶曾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竟也没听过他们的名字。不过我也没再说段祺瑞和冯国璋的名字怎么写，因为关于“祺”的组词，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我“哥哥”同治皇帝被废弃的年号——“祺祥”。
还是让他自己查吧，他会有办法的。
“明察秋毫之末，朕却不见舆薪啊。”见他这样，我决定顺势再敲打他一下，这句含义不明的话，会很容易让他理解为“舆薪”指的就是他自己，“行了，你也去老佛爷灵前磕个头吧，朕随后就去。”
王文韶磕了头出去。但我还不能马上就去，因为那五个“刺客”，我还得想办法发落。
“来——”我正打算叫侍卫带他们过来，忽然听见暖阁外响起了珍妃的声音：“臣妾启奏皇上，醇亲王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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