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寺里有鬼。
他不但不相信寺里有鬼,他压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聂小倩最后妥协了:“好吧,没有鬼,我骗你的,怕你听了害怕,其实是山上有土匪,这座寺庙就是土匪的老窝,我就是被他们抓来的,你赶紧跑吧。”
宁采臣大惊失色。
他马上连行李也不要了:“早知道应该骑马来的,我们两个人四条腿,恐怕跑不快。”
聂小倩:“我们?”
宁采臣摸摸脑袋:“你不跟我一起逃走吗?这山里有土匪哎!”
在他看来,聂小倩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某种程度上,他是对的,聂小倩放跑了他,黑山姥姥不会善罢甘休,少不了要有一场恶斗。
不过聂小倩无可无不可,她一个鬼,在哪里飘着不是飘?大不了放跑宁采臣以后,她换个地方藏起来窝着。
乐观点想,说不定等不到黑山姥姥来找她寻仇,她一个孤魂野鬼,飘着飘着,哪天就彻底消散了。
不过这些当然不能告诉宁采臣了。
小倩体贴地说:“公子,你一个人逃走就够不容易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其实是她懒得跑太远,她活着的时候就不爱出门,只喜欢在家里窝着,死了之后更是个懒鬼。
宁采臣急得原地转圈:“别说这些了,你冒着危险提醒我,我难道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聂小倩看他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妥协了。
她想,反正她也要逃跑,跑哪儿不是跑?
他们逃走前,一把火烧掉了兰若寺。
聂小倩听到黑山姥姥的声音从噼啪的火焰声里传来,阴冷无比:“聂小倩,你背叛了我。”
“啊对对对,我背叛了你,那又怎么样?”聂小倩学着她的腔调,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用力往火海里一扔。
黑山姥姥被砸中,发出愤怒狂叫。
聂小倩心里一阵畅快,要不是宁采臣在旁边,真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你刚刚在说什么?”宁采臣气喘吁吁地问她,他手里拿着一把剑,警惕着四周的一点风吹草动。
“我说,你家在南方还是北方?”
“北方。”
聂小倩“哦”一声。
她喜欢北方,北方有漫长的冬天。
……
水气弥漫中,蔚禾生出来一点疑惑。
从前的聂小倩天真冲动,和她认识的这个聂小倩比起来,性格几乎是天差地别。
难道是因为宁采臣的死亡,招致聂小倩性格大变吗?
蔚禾看向水气中的画面。
记忆里的宁采臣,还是个鲜活的少年人。
他带着聂小倩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座位于北方的城镇,宁家父母早逝,给宁采臣留下了十亩田地,两间铺子,依靠田地和铺子的租金,宁采臣过得还不错。
他提出要感谢聂小倩,并且要帮她找到亲生父母。
聂小倩说:“我父母早已去世了,你要是想谢我,就送我一棵梅花树吧,我喜欢红梅花。”她想了想说:“我在你这里住到红梅开花就离开。”
宁采臣于是从花匠手里买来一棵梅花树,种在了后院。
他在梅花树下愁眉苦脸地读书,小倩在梅花树下看城里最新的话本,小倩看得眉飞色舞,宁采臣读得唉声叹气。
小倩不解:“你要是不喜欢读书,就去干别的呗。”
宁采臣坚持:“我喜欢读书。”
他读了一页《中庸》,开始打鼾。
聂小倩玩心大起,她将宁采臣《中庸》和《孟子》的最后一页分别撕下来,调换位置,又粘了回去。
宁采臣读了一个月,也没有发现书中玄机。
因为他每次都从第一页开始读。
读一页,出去晃一圈,给小倩带回来最时兴的首饰、话本和零嘴,然后重新翻开第一页。
小倩把城中所有的蜜饯果脯尝了个遍之后,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就是不喜欢读书。”小倩翻开两页带有梅花的纸页,告诉宁采臣她动的手脚。
“好吧,我不喜欢读书。”宁采臣有些丧气地承认。
“为什么人非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呢?”聂小倩感叹:“难道要等做了鬼才能随心所欲?”
宁采臣:“爹娘去世前,我答应了他们两件事,一件就是好好读书,可惜家在闹市,读不了一刻钟就累了,总得躺下歇歇,或者出去转转才能好。”
聂小倩恍然:“所以你跑到兰若寺去发奋苦读。”
宁采臣:“结果兰若寺又有土匪。”
这世界上阻碍他读书的事物真是数不胜数。
聂小倩宽慰他:“这件事做不了,还有另一件事呢?”
宁采臣看她一眼,犹豫道:“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这件事聂小倩就爱莫能助了,她很惋惜:“可惜我是个女鬼,否则我嫁给你也不错。”
宁采臣是个不错的人,和他作伴不会太无聊,也不会太吵闹。
宁采臣听了她说的话,不说话。
他觉得聂小倩不是女鬼,她只是不喜欢他,才如此这般,以示对他的婉拒。
聂小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帮他实现父母的遗愿,她开始积极联系城中的媒婆。
媒婆们纷纷上门,看到宁采臣,眼睛一亮,看到聂小倩,眼睛又一亮。
“宁公子的婚事要议,小姐,你的婚事也要议啊!”媒婆热烈地劝小倩,想一次做成两桩生意。
聂小倩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其实她死前,父母也正要为她议亲,他们应该是很希望看到她成婚的。
宁采臣看她意动,更觉得她之前是在糊弄自己,一时间悲从中来。
聂小倩问媒婆:“那你们城中有新死的妙龄男子吗?”
她补充:“不要丑的。”
媒婆瞠目结舌:“这……好端端的说着亲事,怎么说到死人身上了?”
聂小倩觉得这人少见多怪:“你没给人配过冥婚?”
媒婆看了看她,悄悄拉走宁采臣:“你妹子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她指了指脑袋。
宁采臣刚高兴了一小会儿,他认为小倩也并不是真的想成婚,只是在这样表达对媒婆的婉拒。
但他不能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媒婆,那样一定会让她对自己的做媒水平产生怀疑的。
宁采臣于是很诚恳地说:“她好好的,只是有的时候,她会说她是个鬼,但她并不是真的鬼,她这么说,只是在表达一种态度。”
他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小倩当鬼的定律,当小倩开始说自己是鬼,就代表她不愿意做某件事。
就像他之前不喜欢读书,就说是因为家在闹市一样。
大家的人生都需要一些借口。
媒婆无语凝噎,她真是多余问,她想,这俩人都有病。
聂小倩和宁采臣就此上了媒婆们的黑名单。
聂小倩就有些发愁:“是我连累你了吗?要是你一直娶不了妻子怎么办?”
宁采臣说:“娶不了就娶不了吧,我们两个作伴也挺好的。”
但她是个鬼啊,聂小倩想,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
她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但是红梅开花的时候,我就要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梅树的叶子刚落,这一年的冬天马上要到了。
宁采臣提心吊胆地看着花苞一个个冒出来,每冒出一个花苞,他的眼皮就要跳一下。
聂小倩每天都去数花苞,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在这个北方的小镇时,聂小倩发觉了不对。
“这好像是棵白梅花。”她拉宁采臣过来:“你被花匠骗了。”
宁采臣高兴地说:“这花匠真缺德!”
他看聂小倩:“我再赔你一棵红梅花,等看过红梅开花,你再走,是你自己说的。”
聂小倩看着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嘴已经自己给出了答复:“好啊。”
她就这样又在宁采臣家住了一年。
这一年的梅花树,是一棵黄色的腊梅。
再一次被缺德花匠骗了的宁采臣保证:“明年一定是一棵红梅花。”
聂小倩觉得自己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情绪,马上就要被理清了,为了理清这最后一点头绪,她要求跟宁采臣一起去买红梅树。
宁采臣不防她也跟来了,只好跟花匠暗暗使眼色:“要买一棵红梅树,没有就算了。”
小倩说:“只要红梅,不要其他梅花,价钱贵一点没有关系,有没有?”
花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起来:“有,还是没有呢?”
最后因为金钱的力量,他们终于买回了一棵千真万确的红梅树。
宁采臣垂头丧气,小倩却下定了决心。
“我可事先告诉你,我是鬼了。”她说:“你喜欢我吗?喜欢我的话,我们就在一起。”
宁采臣被这个巨大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只会连连点头。
聂小倩先是笑,又发愁:“那你答应你父母的事怎么办?他们应该不会愿意你娶一个鬼做妻子。”
宁采臣想了想:“没关系,他们现在也是鬼了,想来不会对鬼有偏见的。”
似乎很有道理。
“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愿意的吗?”宁采臣晕陶陶地问。
聂小倩有些羞涩:“我发现就算红梅开花,我也不想离开你了。”
管她什么时候消散,管他以后会遇到什么问题。
未雨绸缪是人的事,鬼只管此时此刻的快乐。
他们在红梅树下手牵着手,转了一圈又一圈。
然而就是在这天夜里,聂小倩从梦中惊醒,看到院中的树影映在窗户上,像是无数在蓄意发起进攻的鬼影。
一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声音阴恻恻响了起来。
“聂小倩,你好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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